西苑。

  三个丫鬟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扫落叶,隔着一米远的距离,闲聊着什么。

  “十天之后就要打仗了,可怎么办啊,我娘和妹妹还住在南边......”

  “如今码头和车站全是人,不托关系是买不到票的。”

  “我是个孤儿,不打算走了,去哪儿都是战火纷飞,还不如就呆在这里。”

  “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这话可不能乱说,还没有布告说要打仗呢。”

  “我听人说,傅少帅会打胜仗的。”

  “那青石道士都说了,我们说说又有什么关系……”

  “得得得,你们想死你们说,我切肉去!”

  ......

  许宝心下惊愕地走过去,几个说得正欢的人忽见门口多出一个人影齐刷刷地抬起头,然后皆是惊慌失措地问安。

  “少奶奶您醒了。”

  “你们刚说青石道士都说了,他说过什么?”

  许宝疑惑地问道。

  几人啪啪啪地一阵磕头。

  “少奶奶饶命,奴婢就是个烂嘴,以后再不敢嚼舌根了。”

  许宝又问了一遍。

  “青石道士说过什么?”

  “是、是奴婢今早上去买菜,听别人说的。”

  一个丫鬟瑟瑟发抖地说着。

  “说是青石道士夜观天象星落海城,是打胜仗的好兆头,而十日后又是大军进城的日子,刚好应了青石道士的话,这一仗......”

  “胡闹,政务也是你们能闲谈的。”

  这种反话岂能当成茶余饭后说的话。

  “这……这也是青石道士说的,奴婢知错了,再也不说了。”

  几人急得满头大汗,少奶啊你听得还真多,不该听的全听去了,心想着这下一顿棍责是免不了的了,不料少奶奶竟转身就走,什么发落都没有,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玄山老人一门有祖师训,不得相自身,不得相国脉,她尚且不敢私自算傅九城的事情,师父又怎么会犯此大忌。

  许宝焦急地往云红轩的方向走去,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明朗。

  少帅软禁青石道士不是为了她的事,而是为了拿他坊间名气极大的道士身份来给自己夺得天下城池一条顺理成章的路。

  青石道士掀着被子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有些辛苦地将左脚套进靴子里,小室的门被打开,灰暗不明的阳光映射进来。

  傅九城的脸阴晦得妖冶,青石道士低下头往右脚上再套上靴,然后才说。

  “少帅大人比我想象得来的早些。”

  傅九城迈步进来,美得令人屏息的脸带了一股阴沉。

  “青石道士卧床多日也能知尽天下事,想必也知道我此次来所为何事?”

  静谧的屋里,傅九城的每一个字都如泉溅石壁,清冷而沉着。

  “本帅鲜少有欣赏的人,青石道士便算一个。”

  “青石道士多谢少帅大人抬爱。”

  青石道士拉过旁边的椅子,艰难地用双手撑住一点点从床上移坐过去,额鬓间渗出密密的细汗。

  傅九城始终负手而立没有上前帮忙,这样却反让青石道士释然,不像青青每次都尽心地扶他,却忘了有时他并不需要这样的帮助。

  想起青青,青石道士很自然地说道。

  “我曾青青相过一命,算她的命劫,算她的情缘,而结果是……”

  “所托非人。”

  傅九城替他说了下去,狭长的眼深深地看着青石道士,有些不明他究竟想说什么。

  “是。”

  青石道士转动过椅子面对傅九城,霍然发现门口隐隐露出的裙摆,会意地一笑,紧接着问,“那现下少帅大人是拿青青来逼迫青石道士吗?”

  门口的裙摆带着颤抖缩了回去。

  傅九城目光清明地看着他,眼中深不可测。

  “你想听本帅说实话?”

  “当然,莫非少帅大人不能说实话?”

  青石道士又瞥了一眼门口,内心也有些不安,他问这些对她是好还是坏。

  “她是本帅的夫人,本帅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妻子去要挟一个……外人。”

  外人两个字被傅九城咬得极重。

  青石道士终于释然,不令人察觉地松了口气,手指叩了叩椅子的扶手。

  “凭少帅大人这一句话,青石道士愿为少帅差遣效命。”

  没想到青石道士竟会如此轻易答应他,他没用许宝要挟青石道士,青石道士却用许宝的名义来应承他,心里没有一点舒服,傅九城冷漠地道。

  “别在本帅面前装师徒情深,你终究是个外人。”

  青石道士笑了出来,门外的许宝按捺不住走了进来。

  “师父……”

  傅九城猛地回过头,视线同许宝相交上,傅九城的眼刹时冰冷。

  “你什么时候在的?”

  许宝只看向青石道士。

  “十日后的一战,胜败之事是师父说的吗?”

  “是不是都不紧要了。”

  他既然答应了为傅九城做事,那些言论就当是他说的又何妨。

  “是我让人传开的,怎样?”

  傅九城隐忍着怒气看她只注视青石道士的侧脸,不等许宝看他,傅九城拂袖而去。

  “青青,他能做到这份上已是不容易,你别再介怀。”

  青石道士知道傅九城的自私在她心里已经深埋,她能想到的必然只有傅九城为了自己牺牲了谁……

  “如果不是我妄想逃出生天,师父也不用牵扯进来。”

  许宝心中内疚。

  “师父你一向闲云野鹤惯了,怎么受得了少帅那种算计的生活。”

  “我愿意就行了,心静在哪都一样。”

  青石道士开解着她。

  许宝说不过青石道士,讷讷地问道。

  “少帅要师父你做什么?是不是为他日后打仗正名?”

  青石道士重重地点了点头,许宝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不得不蹲下身去,为什么她身边的一个个都要陷入这种权利斗争的漩涡中来,李响是,青石道士亦是……

  七天后,程商戈的大军借由百姓的纷乱杀入城门。br>
  意料之外,提前了三日。

  城门失守,大批百姓逃出城外,士兵只顾厮杀,海城逐渐成为权利中心的一个空壳。

  兵荒马乱中,许宝和身边伺候的丫鬟站在街口看着逃难的百姓人头攒动挤得不可开交,不时会有人挤人而死,不时会有士兵的马踏死百姓,不时……会有活生生的人在她们面前倒下。

  丫鬟吓哭了,躲在许宝身后不停地哭,匆匆一队士兵经过,又一队士兵经过,把她吓得不行。

  “少奶奶,我们也走吧,刀剑无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往我们身上砍啊。”

  丫鬟哭诉着强拉着面无表情的许宝挤在人群里往外涌。

  “还杵在这做什么?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这么快就杀进来了?我看那这户人家有金子呢,现在人都逃出去了,我们现在不捡钱什么时候捡?”

  “疯了你,被上头知道你命还要不要了,赶紧把刀拿上走了!”

  ……

  两个兵卒停在一户宅房前叽哩呱啦地说着,许宝没有任何犹豫地挣开了丫鬟的手,逆着人流的方向走,想逃难的人太多,许宝被人一把推到在地,几只脚立刻从她身上踩过。

  丫鬟急得大叫。

  “少奶奶!少奶奶!”

  可人实在是太多了,很快她的声音就被淹没在人潮之中,自己也被人流推着离许宝越来越远。

  许宝才要以为自己会被生生踩死,就听到一群军队般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周围的百姓全被冲开来,阴影密布的上空忽然空空荡荡,许宝抬起头,程商戈英俊的脸进入视线里,他穿着一袭长袍坐于马上,弯下身轻而易举将她拉扯到马背上,然后在士兵的开路上驾马一路疾奔。

  站上城楼,居高凭栏,程商戈走在她的前面,两个小小的身影迎面朝许宝扑过来,直直扑进她的怀里。

  “少奶奶,少奶奶。”

  “君儒,书曼。”

  许宝蹲下身用手擦了擦他的脸,君儒一下子哭起来。

  “少奶奶,我想爹,呜……”

  许宝站起来往城下看去,城下黑压压的百姓不断地涌向城外,士兵无力阻止,满城狼烟喧嚣,谁又紧紧抓着自己家人的手。

  “为君者,不能令天下百姓安定,是为败。”

  程商戈顺着她的视线凝望着下面逃难的百姓说道。

  她知道程商戈是什么意思,君儒和书曼会出现在这里,就证明少帅府已经被他的人控制了。

  傅九城现在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应付着突如其来的外敌。

  或者说......他已经......

  许宝突然蹲在地上,双手环抱住自己,肩膀不停的颤抖,吓得身旁的两个小孩子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