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

  过了许久,简辞总算率先回神,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也算见过风浪。他镇定又嬉皮笑脸转向祁逸:

  “大侄子,怎么和你长辈说话?”

  说着,简辞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祁修景手中抽出,同时迅速往远离这神经病的方向挪了挪,免得祁修景再突然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祁逸此刻满脑子只剩震惊恼火,并没注意到简辞的小动作。

  以往简辞为了在祁修景面前装乖,连脏话都不敢说,每次互怼都是祁逸得意洋洋地胜出,而从没吃过这种亏。

  祁逸瞪眼怒视简辞,这家伙竟敢占他长辈身份的便宜、还笑得这么张扬?

  但碍于祁修景在,祁逸实在不敢再造次,只能赔笑道:“小叔,我刚才匆忙就空着手来了……我去给您买点水果!”

  他了解小叔,如果不赶紧开溜,估计祁修景下一秒就要让他改口喊简辞“小叔叔”了。

  祁修景略一点头默许,冷淡神情与平时别无二致。

  除了面对简辞时,他会画风突变,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

  医生疑惑翻着病历,“不应该啊。祁先生是心脏问题……怎么会突然失忆?”

  简辞闻言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额头被吻过的位置仍在发烫:“这、这能叫失忆吗!”

  这他妈应该叫疯了吧?

  如果不是诊断错误,那就真是离离原上谱了,从没听说过失忆会让人性格言行大变。

  “他真失忆了?”简辞怀疑道,“电视剧里不是都先问‘我是谁、我在哪’吗?”

  “检查结果来看,祁先生确实暂时失忆了——但他的基本认知、逻辑判断,都没受到影响。”

  换句话说,以祁修景的敏锐和智商,只要他想,轻易就能不让人知道他什么都忘了。

  简辞听罢一阵无语。

  虽然他知道某人向来拒人千里、极少托付信任,但没想到人都傻了,竟还是先冷静又不动声色地掩饰此事,甚至连一向崇拜他的祁逸都丝毫没觉察出端倪。

  “可是他好端端的,脑子说坏就坏?”

  重生已经够令人难以置信,祁修景竟更是离奇,上辈子明明根本没这档子破事。

  这话难住顶尖的脑科专家了,医生迟疑道:“祁先生的脑部没有病理性问题……也许是心因性导致的暂时性失忆。”

  这其实也解释不通。除非是严重的心理疾病、精神打击或者亲人爱人死亡等重大变故,心因性失忆是不会好端端睡一觉就毫无征兆发生的。

  简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该不会……是装的吧?”

  说完先把自己逗笑了,就祁修景那矜傲性子,能这么做的可能微乎其微,简直堪称世界奇观。

  ·

  回到病房,简辞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编辑刚拍好的照片。

  他依旧还是很难适应祁修景磁石般吸附在他身上的视线。

  简辞一边努力假装视而不见,一边继续迟疑想着:

  上辈子明明没有这事,而且这也太他么戏剧性了,真的不是装的?

  当然,如果这混蛋真是装的,那即便失忆是假,疯了却反倒是真的了。

  “你在干什么?”祁修景问。

  简辞正给那盘切好的苹果选滤镜,闻言头也不抬地随口道:“记录世界奇观。”

  划了半天,总算找到满意的,高饱和色调显得这苹果切盘相当高级——确实高级,毕竟是身价几千亿的水果师傅切的。

  【@简辞:价比苹果手机的苹果果盘[]】

  不同于前世的身败名裂,此刻正是简辞事业上升的节点。

  小成本网剧《长风》意外走红,简辞作为男二,寂寂无名的小十八线终于走入大众视线,少得可怜的粉丝顿时增长无数。

  微博发出,炸出不少新老粉丝聊起天来:

  【宝贝怎么突然活跃的像个高仿了?】

  【没错没错!咱小少爷切的苹果,当然给个iPhone也不换!】

  【No!我还是愿意换的,省下买手机的钱,给咱小少爷应援去啊~】

  因为简辞饰演的是个出身豪门的公子哥,所以新粉都爱叫他“少爷”。

  这其实本色出演,虽然没人知道简辞的家世背景,但也算歪打正着了。

  看着评论区的热烈,简辞轻咬着舌尖,重生后如做梦般的不真实感淡去不少——

  如果是真的重来一次,那么上辈子简家破产、父母去世,还是自己潦倒惨烈的结局,是不是都有了改变的转机?

  假如命运轨迹不做改变,那么他即将被推向充满恶意的风口浪尖,从眼前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喜悦中狠狠摔回地上。

  简辞正想着,祁修景忽然似有意似无意地咳嗽了几声,像是不满自己被无视和冷待。

  简辞翻了个白眼,懒得抬头看他,天知道某人怎么突然这么黏人。

  或许这就是因果报应。

  上辈子简辞永远只能追逐他的背影,而某人脑子疑似坏了之后,简直恨不得时刻盯着简辞,生怕他不见了似的。

  简辞心里一阵暗爽,却依旧不理他,自顾自吃着苹果,旁如无人继续翻评论区。

  祁先生被众人恭敬奉承惯了,自然没遭遇过这样的冷遇与无视。

  他皱眉忍耐许久,最终还是清清嗓子:“我——”

  话没说完,病房门忽然被推开。

  简辞一抬头,看清眼前景象随即目瞪口呆:

  祁逸双手拎满了各式各样且数量惊人的苹果,哼哧哼哧扛进病房,被压得走路都是东倒西歪的。

  简辞:?

  祁修景却神色如常,毫不惊讶,反而抬眸看向简辞。

  有那么一瞬间,简辞竟然闪过一丝凶猛大型犬等待夸奖的惊人错觉。

  祁逸累得一屁股坐下,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叔,您要的苹果……”

  天地良心,小叔怎么会突然罚他买到至少五种苹果、每种至少十斤?

  简辞懒洋洋问:“呦?您这是转行当苹果贩子了啊?要我资助您一辆三轮吗?”

  祁逸闻言更气了。

  方才他扛着几大袋走在街上,不仅直接成了奇观,居然有人以为他是苹果贩子、还试图跟他砍价。

  简直是笋他妈个给笋开门,笋到家了。

  祁逸于是愤怒瞪着简辞,像是在试图找到他给祁修景灌了迷魂汤的证据似的。

  祁修景的手指忽然不轻不重一敲桌面,面无表情看向祁逸,像是在等什么。

  祁逸顿时被人按了暂停,卡在了原地。

  他的脸逐渐憋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话噎死。

  他嗫嚅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小声道:“小、小叔叔,对不起!我以后不敢没大没小了!”

  简辞正事不关己的快乐看戏,半天才反应过来,祁逸叫的“小叔叔”竟然是自己?

  他顿时玩味挑起眉,十分新鲜又不可思议地看着祁逸。

  上辈子为了在祁修景面前装乖,简辞和祁逸干架时从没赢过,这龟孙子一言不合就拿他小叔威胁人。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让你小叔的脑子卡bug了呢?

  简辞看着祁逸气急败坏的大红脸,非常努力地试图憋住笑。

  如果不是祁修景在场,估计祁逸已经羞愤地扑上来和自己同归于尽了。

  可惜经验已经无数次证明,人越憋笑,反而就越想笑。

  在简辞的手机响起的瞬间,他到底是没忍住破了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连忙拿着电话站起身,在“哈哈哈哈”的狂笑伴奏音中关上了门。

  祁逸:“……”

  祁修景抿唇,凝视简辞欢快离去的背影,忽然也淡淡笑了起来。

  甚至还难得的对逗笑简辞的祁逸,露出些许赞赏神情。

  祁逸:“…………”

  伤害性不高,但夫夫混合联手双打的侮辱性就真的挺强的。

  .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贾哥”二字。

  简辞这才想起,先前他的便宜经纪人在电话里说了一半,就被刚刚重生、尚且懵逼的他给挂了。

  “小简啊你可总算接了,给你打好几个了!”

  相比于贾原哲急切的的语气,简辞叼着烟的态度显得分外懒散:“哦,不好意思太忙了,没来得及回电话。贾哥找我什么事来着?”

  听到“在忙”的说辞,听筒那边停顿半秒,显然在怀疑一个“没背景的穷酸小艺人”有什么屁事可忙。

  作为经纪人,贾原哲最清楚简辞有多闲。

  虽说不久前,某身份不明的神秘财阀无缘无故就给《长风》投了一大笔钱,简辞走狗屎运跟着红了,但他现在的资源和收入依旧少得可怜,忙个屁忙。

  贾原哲心里这么想,语气却相当情真意切的愤慨:“小简,我发现京城国际电影节的拟邀嘉宾名单里居然没有你了!”

  简辞挑眉:“应该有我吗?”

  “当然!内部消息说要邀请你的,”贾原哲压低声音,“可我刚托人打听,名额被咱公司的林怀玉用‘非常手段’给抢了。”

  所谓“非常手段”,在圈里早就见怪不怪了。

  尤其是林怀玉,众人都对他的香艳事迹略有耳闻,干净懵懂大男孩人设也就对外骗骗粉丝和路人。

  简辞听完,眯起眼睛无声一笑。

  看来这一世只有祁修景离谱而画风清奇,其他人还是没变,贾原哲果然还是这套说辞。

  当年骄纵张扬的简小少爷听完这话,当场就火冒三丈,恶狠狠表达了对于靠身体上位的鄙夷。

  顺便还骂骂咧咧问候了林怀玉的十八辈祖宗。

  万万没想到,他最信任的经纪人竟然会背刺他。

  现在再听,贾原哲这厮看似什么都说了,实际上却除了拱火,根本就什么都没说。

  这段电话录音被掐头去尾、恶意剪辑后,所有话都是简辞自己说的。

  所以理所应当,他也“活该”身败名裂,承受所有人最恶毒的咒骂侮辱。

  “是吗,”简辞语气慵懒随意,装模作样说,“贾哥,我理解你的愤怒,但你不能乱揣测人嘛。肯定是我还不够优秀,我会努力进步的!”

  用魔法打败魔法,这段莲言莲语,完全借用了上辈子贾原哲假惺惺劝他的话。

  贾原哲:……?

  见鬼了,怎么会和我准备好的话一模一样?

  被抢了台词,对面果然被噎的许久无话可说。

  简辞反客为主之后,愉悦挂了电话。

  上辈子电话录音被恶意剪辑曝光,林怀玉的愤怒粉丝们立即群起攻之,认为简辞是嫉妒造谣。

  而简辞的粉丝则一面打架、一面朝电影节主办方讨要说法,希望至少能证明简辞无辜遭遇迫害的事实。

  可是在这样利益赤|裸肮脏的圈子,比起备受富商“宠爱”的林怀玉,简辞看起来只是个又穷又没背景糊咖。

  电影节主办方见舆论发酵,加上林怀玉金主的出面施压,主办方最终颠倒黑白,出面表示“从没打算过邀请简辞”。

  一时间全网哗然,舆论矛头登时尽数指向简辞。

  所有事都成了简辞这跳梁小丑般给自己加戏、自作多情自以为会被邀请,却被狠狠打脸的笑话。

  戕害同公司艺人、嫉妒诬陷……简辞的星途刚刚迈入正轨,就在“人设崩塌”的滑铁卢中栽了个大跟头。

  .

  简辞按灭烟头,站在窗边看着私人医院的豪华庭院出神。

  贾原哲虽然贪婪而唯利是图,却不会毫无动机地害他。

  那到底是谁如此见不得他好,躲在幕后如阴沟里的老鼠作作索索?这人又与简家的惨烈收场有没有关系?

  正想着,只听身后极速奔来一阵脚步声!

  简辞没有回头,潇洒干练地一侧身,直接偏头躲过飞扑偷袭。

  只听祁逸怒吼道:“简辞!你这混蛋玩意!”

  简辞随手把烟蒂扔进一旁的垃圾箱,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嘻嘻回应:“大侄子,你这么热情,小叔叔我可招架不住哦。”

  祁逸咬牙切齿,再次猛扑过来:“放屁!说,你到底对我小叔做了什么!他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人啊!”

  这话一出,简辞躲闪地动作倏忽一滞。

  即便知道祁逸这傻逼只是顺嘴胡说,但心中还是有些发涩——

  简辞记得自己初见祁修景时,他穿着白衬衣站在台上,长身玉立,冷得像一块坚冰,却又俊美而优秀到耀眼,让人忍不住想靠得再近些。

  祁修景的权势财富全是亲手得来的,而自己却只是个纨绔小废物。

  经商学不会、星途一团糟,眼睁睁看着简家破产而束手无策,甚至连死都死的稀里糊涂,至今不知上辈子死因。

  祁逸抓住破绽,立刻冲上去用力捏住简辞的肩膀把他抓住,恶狠狠摇晃道:

  “傻逼!你快叫我爷爷!不然我打死你!”

  不愧是冤家路窄,难得幼稚的人还能遇上更幼稚的。

  简辞回神怒道:“我去你爷爷的!……哦不,去你小叔的!大侄子,你他妈今年有三岁吗?”

  话音未落,祁逸忽然低下头,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惊人场面,猛然瞪大眼睛。

  他惊呼一声,触电般松开手后退好几步:

  “你、你你怎么能……说!奸夫是谁!”

  简辞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被扯歪卷边的衣服,又转头看窗户。

  反光的玻璃面上,清晰映照着他锁骨上、手腕上,满身的暧昧痕迹以及……牙印。

  简辞:“……?”

  祁修景犯病犯得太突然,说晕就晕,以至于他都没来得换件能遮掩住两人干柴烈火痕迹的衣服。

  简小少爷细皮嫩肉,轻轻一捏都要发红。

  更可恶的是祁修景是属狗么,谁敢相信永远冷漠不苟言笑的祁先生在床上竟然还咬人。

  “你竟然还给我小叔戴绿帽子——”

  祁逸悲痛愤慨:“今天我也要武松打虎、啊不,武松杀潘金莲,替天行道!”

  简辞嘴角抽了抽。

  看来是几十斤苹果没扛够,竟然还大逆不道的想直接和你小叔称兄道弟?

  “脑子不用就捐了吧,”简辞淡定的重新整理衣服,“昨天是我婚礼,我他妈除了和祁修景之外,我还能和谁睡!”

  祁逸信誓旦旦:“不可能!你不懂,我小叔他绝不可能——”

  简辞哼了一声,我还后悔被他睡呢。

  果然说出去没人相信,看起来雪山劲松般的某人其实是属狗的。

  简辞耸肩:“对对对,不可能。所以这是狗咬的吧,一米九高的大狗呢。”

  祁逸露出不太聪明的样子:“哪有这么大的狗?我查查啊……你看,世界上最高的狗才109厘米!”

  眼看着手机屏幕怼在眼前乱晃,简辞忍无可忍,怒道:“你真傻啊!这他妈是它四脚着地的高度!它站起来不就高了吗?”

  两只菜鸡正互啄争论,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走了过来。

  祁修景的病号服外随意披着一件外套,鲜血顺着被粗暴拔针的伤口,从手背蜿蜒流淌下来。

  但他显然毫不在乎,此刻眸中似有怒意,没有血色的冰白面容此刻更如覆着一层冷霜,定定看着简辞。

  简辞视线一压,发觉他的手中攥着份文件,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是那份离婚协议。

  祁逸并未看到身后有人,还在试图争论:“屁!什么品种的狗是站着算高度的!你看这图片!”

  简辞被他惹得不耐烦了,干脆三两步上前直接揪住祁修景的衣角,然后袖子一抖,露出自己手腕处齿痕:

  “你看!就这个咬人的品种,正好一米九,大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辞:大吧,哪里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