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先是不解,然后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挥了挥手表示同意了。

  苏南寻端了吃食回到屋子里,朔还是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他想了想,推了推朔,边打手势边说:“给你吃。”

  他知道朔听不懂他说话,但还是忍不住想说,他怕在这里太久,忘记了原来世界的话。

  朔抬起头,缓慢地说出三个音节,苏南寻猜对方说的是谢谢你。

  苏南寻学着对方的发音说了一遍,对方的神情变得有些诚惶诚恐,他连连摆手,脸也涨得通红。

  苏南寻想了想,指着地上的兽皮问:“这个怎么说?”

  朔明白了苏南寻的意思,他的神情和缓了下来,发出了两个苏南寻听起来陌生的音节。

  苏南寻又学了一遍。

  朔点点头,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似乎在肯定苏南寻的语言天赋。

  苏南寻再次推了推那个陶罐,示意朔趁热吃,朔大概是觉得自己教了苏南寻几个词,能等价交换那罐粥,也不再推辞,拿起罐子慢慢吃了起来。

  吃饱饭后的午后有些无所事事,苏南寻用捡来的树枝作笔,在地上画一些常用物,让朔一一教他说,一个下午下来倒也学了十来个词。

  太阳西斜,外出狩猎的男人们也回来了,苏南寻刚向朔学了“沐浴”这个词,忍不住想出去实践一番。

  苏南寻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骊——对方身材高大,在原始人中也格外明显。

  骊对苏南寻在短短一天就学会了他们的语言感到惊奇,叽里咕噜夸了几句。

  两人在河边洗过澡后,骊带着苏南寻去他的屋子前,结合着骊的肢体语言,苏南寻推测对方说的是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来这里找他。

  苏南寻没有推辞,他记了一下方位,点点头。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他确实需要骊的帮助。

  夜幕很快降临,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苏南寻躺在兽皮上,身旁的朔发出了辗转反侧的、压在枯叶上的“沙沙”声。

  大概是树叶并不柔软,以朔看起来过分清瘦的身体,想必一定觉得硌得慌。

  苏南寻翻到兽皮边缘,轻声说:“来我这里睡,好不好?”

  朔以为苏南寻怪他发出声音吵醒了,忙不迭道歉,但苏南寻听不懂。

  他见青年缩成一团,不知怎的心中一揪,索性站起身抱起对方放到兽皮上。

  对方一惊,脊背都忍不住颤抖。

  苏南寻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类似于腊梅的香味。是……体香吗?

  苏南寻没有多想,他抚着对方瘦骨嶙峋的后背,明知对方听不懂,但还是像哄小孩一般轻声说:“不要怕,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在苏南寻的安抚下,朔渐渐恢复了常态,苏南寻将对方圈在怀里,沉沉睡去。

  朔却始终没能睡着,他不是没感受到苏南寻的善意,但他作为部落中不详之人,还能拥有那些善意吗?对方倘若知情了,会不会就收回善意了?他不敢赌。

  不过,他是一个生命都不属于自己的人,今日哪管得了明日事。

  思及此,他倏地一笑,往苏南寻的怀里钻了钻,既然对方伸出了手,那他努力抓住就好;就算之后对方弃他如敝履,他也毫无怨言。

  *

  半夜,苏南寻偶然醒来,却发现朔已经不在自己怀中。他猛然坐起,借着透进屋中微弱的月光环视了一圈屋子。

  朔不在屋子里。

  苏南寻穿上鞋,走出屋子。他看到部落四周有轮番守夜的男人,想必是为了发生突发情况时能叫醒族人。

  他随手拦住一个守夜的人,不断地重复朔的名字,对方甩开了他的手,一脸嫌恶的表情。

  苏南寻有些沮丧,他垂着头走开了,决定自己在部落里转转,碰碰运气。

  他碰到了正好守夜结束的骊。

  骊正和接替他的人聊着天,见到苏南寻热情地打了招呼。

  苏南寻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讯问骊是否有看见朔。

  骊摇摇头,他牵起苏南寻的手,像是要带他寻找的意思。

  苏南寻放心地把手交给骊,骊带着苏南寻往聚居地外围去了。

  聚居地最外围有一道宽且深的壕沟,可以防止猛兽和敌人的偷袭;白天的时候族人们会放下吊桥,等狩猎的男人全部回来后,就把吊桥升上去。

  也就是说朔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壕沟出聚居地,这个认知让苏南寻稍稍放心了些。

  苏南寻的肚子在这个时候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在这个部落中,人们一天只吃两顿——外出狩猎的男人们吃早饭和晚饭,女人和孩子们吃早饭和午饭;一来是为了节约粮食,二来是大的陶器并不好烧制,不挤在一个时间段烧饭,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苏南寻作为没有出门的男人,自然也随女人孩子们吃,故而他上一次吃上东西,就是中午那些稀粥,此刻早已饥肠辘辘。

  骊也听见了苏南寻肚子的叫声,他挠挠头,对苏南寻说了一句话。

  苏南寻根据音节数推断,对方说的大概是:“等着。”

  骊说完,飞身扎入夜幕中,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苏南寻茫然四顾,最终还是决定坐着等骊。

  没过多久骊就回来了,他如蒲扇般的手里还拿着东西,月光有了树影的遮挡,苏南寻看不清那是些什么。

  骊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像上次那般生了火,借着火光,苏南寻总算看清,对方一手提着几个像西瓜大小的果子,另一只手拿的是三个有鹅蛋大小的蛋。

  苏南寻不知道骊要怎么处理那些蛋,决定还是自己上手放心点。他为蛋裹上一层厚厚的湿泥,然后将鸡蛋丢到火堆中。

  这是他先前百度的野外煮蛋小技巧,只不过一直没用上。

  在原来的世界,早已成年了的他很难做出掏鸟蛋这种事来;况且蛋携带也不方便,磕了碰了就碎了。

  骊专心地拨弄着火堆,苏南寻感觉到了久违的满足。

  在他大一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带走了他所有家人的性命,而他一直骗着自己也骗着周围的人,他的家里人还在。

  他与曾经的友人,也大多因为那场地震离散了,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是健全、是残疾。

  只有他,因远赴他乡求学,逃过一劫,但他宁愿自己随着自己所熟悉的人死在那场地震中。

  在这几年里,他不曾向任何一个人敞开心扉,只模仿着自己前十九年的活法,继续机械地生活下去。

  但每当他花着家里人为他留下的、冷冰冰的遗产时,他会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在那里他已是孤身一人。那是一种如同凌迟的折磨。

  当他意识到自己穿越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虽然是想回去,但那只是出于对陌生环境的恐慌。

  鸡蛋已经熟了,骊先撬开那几个果子,然后趴下身,灭了火,取出那三个蛋,被烫得朝手上直吹气。

  骊将去了泥的鸟蛋捧到苏南寻面前,发出了一个音节。

  苏南寻猜那是吃的意思。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忆,接过那三个蛋,一一剥开。

  鸟蛋很烫,他剥得很慢,等他剥完,蛋表面的温度已经可以拿在手上而不被烫伤了。

  苏南寻递了两个蛋给骊,道:“一起吃。”

  骊思索了片刻,又拿了一个放在苏南寻手中。

  苏南寻也不推辞,就着果子吃完了蛋。

  两人吃饱喝足后,骊带着苏南寻往回走。

  苏南寻猜测对方是想让他回去看看朔回去了没有,便没有推辞,任由对方牵着。

  到苏南寻住处前,骊和苏南寻告别,苏南寻笑着回了一句晚安。

  骊再次用蹩脚的普通话,一字一顿地说:“晚安。”

  虽然语速缓慢,但真诚肉眼可见。

  苏南寻回以对方语系的告别,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意思类似于“再见”,还是“晚安”,抑或是“拜拜”,但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撩开门帘进去了,看到了蜷缩在枯叶堆里的朔。

  他抱起对方,打算将对方放回兽皮上。他注意到,对方身上的香气已经消失,而头发还在往下淌水,用以遮羞的兽皮裙也是湿漉漉的。

  看来朔是出门洗了个澡。

  苏南寻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朔有白化病,对光线高度敏感,恐怕没办法在白天洗澡,因而选择晚上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轻轻拍了拍朔,想让对方醒过来,让对方换下湿透的兽皮裙,再提醒对方将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头发拧干些。

  月光昏暗,苏南寻没有看到朔轻颤的眼皮,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睡熟了。

  他叹了口气,脱下了朔的兽皮裙。

  朔害怕极了,但他又觉得睁开眼会让对方察觉到自己方才在装睡,便强忍着身体的颤抖,继续闭着眼听动静。

  朔猜到了苏南寻要做什么,但像他这样的人,若说有人□□了他,恐怕只会遭到族人更无情的耻笑。

  他们会怎么嘲笑他呢,会说他倒贴?还是说他想那种事想疯了?抑或会说那是他梦中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