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螺一个人沮丧的坐在石阶上,漂亮的小圆脸写满了忧愁。尽管贺观棋早上起身之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可他还是极度内疚,在心里不停地自责,果然他就是个只会添麻烦的惹祸精。

  脚边蹦跶着几只看热闹的麻雀,嚣张的在一边叽叽喳喳无情的耻笑着他,螺螺被它们吵得心烦意乱,抬手用石子将他们赶走。

  来人间这一趟,螺螺忽然发现其实人间并没有仙人讲得那么好玩,而且他老是给贺观棋惹祸,他肯定很心烦。

  小麻雀们叽叽喳喳的又飞了回来,站在空荡荡的房梁上继续用更大的声音嘲笑他。

  ‘胖螺是个大蠢蛋!’

  ‘胖螺是个惹祸精!’

  螺螺终于怒了,起身抬手指着那几只麻雀大声喊道:“再敢骂,信不信我拔了你们的毛?”

  麻雀没有被吓到,嘻嘻哈哈的结伴飞走了,压根就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谁让螺螺就是指纸老虎,每次都嘴上凶,根本不会真的动手杀生。

  麻雀终于全部飞走了,螺螺失落的又坐了回去。他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不受欢饮,于是想等贺观棋回来了就走。

  然后他还回山上去陪着仙人,以后再也不出来了。

  他想得挺好,在院子里眼巴巴的等了一天,可是一直到太阳快下山都不见贺观棋的身影。他暗自纳闷,贺观棋那么爱读书,而且平时几乎足不出户,怎么今天去了五六个时辰了还不回来?

  眼看夕阳渐渐下沉,螺螺不打算再等下去,反正他已经把屋顶用法术修整好了,贺观棋如果回来也不用再烦忧。

  只是……就这么离开,他心头稍微有一点点失落。

  螺螺还小并不懂人心,所以不懂自己的那点失落是为了什么,他只是懵懂的站在门口,期待着离别前倘若能再见一面。

  可是他等了很久很久,贺观棋还是没有回来。于是他垂头站起来要离开,可惜抬脚还没走两步,忽然那群麻雀去而复返,着急忙慌的围着他叽叽喳喳,像是天都塌了。

  螺螺起初以为这群坏心眼的家伙又是来嘲讽自己的,也打定主意不理会它们。可当他听清了麻雀们争先恐后的话后脸色一变,下一刻脚下旋风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远处。

  麻雀们告诉他,贺观棋现在就在郊外的小岛上,他不幸的遇上了打劫的歹人脱不了身,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螺螺来不及细想立刻动身,瞬息之间就赶到了郊外。那是一条杂草丛生人烟罕至的小径,平时鲜有人出没,住在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一代常有杀人越货的劫匪出没,因此如果不是特别紧要的急事,他们一般不会走这边的。

  贺观棋和工匠谈完价钱,从镇子里赶回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为了能在天彻底黑下来前回到家,便抱着侥幸抄了近道,谁知就被几个一早就盯上了他的流匪堵住了。

  他早上才在镇子上卖了几幅字画,又拐着去街上买了几样吃食就回来,身上还余了些现钱,没想到会因此被人盯上。

  那伙人本来不打算要人性命,只是没想到贺观棋浑身上下竟然只有十几个铜板,一气之下对他拳打脚踢泄愤,在得知这人是秀才,为了不惹官兵上门,为首的老大掏了匕首想要杀人灭口。

  贺观棋毫无还手之力,看着雪亮的利刃向自己迎面劈来,不免有些后悔为了赶路抄近道的行为。可为时已晚,他叹息一声认了命,缓缓闭了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就在这时,天色陡然沉了下来。本来夕阳西下最后的一丝光亮不知被什么遮挡住了,周遭瞬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下一刻忽然又刮起了一阵阴风,黑暗中好像有不知名的野兽在怒吼。几个劫匪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风越刮越大,一双惨白的手自黑暗中向他们袭来,劫匪们被吓得举刀胡乱的砍下去,可刀锋向下却扑了个空,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们身后。

  那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白衣少年,如鬼魅般漂浮在半空,在这阴惨惨的环境下格外渗人。

  劫匪们平时专做坏事,背上也有不少人命,以为恶鬼索命,一身武艺也派不上用场,慌得顾不上贺观棋,弃了刀枪抱头逃窜,根本不敢回头。

  见人跑远,螺螺才松了口气。

  贺观棋久久没有等到利刃落下,好奇的睁开眼,刚好对上了螺螺的担忧的目光。

  螺螺没有用隐身术,此刻就这样大剌剌的在贺观棋面前现形。他想起自己闯的祸又心虚起来,悄悄地移开了视线。

  贺观棋盯着他看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勉强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忍着浑身剧痛低声道:“多谢这位小兄弟出手相救。”

  话才说完,他捂着胸口剧烈咳了几声,张嘴又呕出一大口血。原本他胸口被野猪撞出来的伤就没好全,又被那些歹徒连打带踹,新旧伤加一起,几乎让他站不住脚。

  螺螺见状忙向前一步搀扶住他,急切的问:“你还好吗?”

  贺观棋一点都不好,他胸口剧痛浑身仿若散架,可他不肯在人前示弱,倔强的勉力站直身体,摇头回道:“我没事。”

  他又重重的咳了几声,而后对螺螺满含歉意的说:“小兄弟……我实在走不动道了,能不能劳烦你,送我回家?”

  “好的好的!”螺螺想也不想赶紧点头,很自然的蹲下,在贺观棋惊讶的眼神中稳稳当当的将他背在身上,然后脚下飞快往他家的方向走。

  这个情景其实有点滑稽,螺螺是少年体型,看起来比贺观棋矮了近一个头,是以他这么背着贺观棋,画面怎么看都很奇怪。偏他还丝毫不觉,完全感受不到身上人的重量,脚下走得飞快,压根不管沿路那些人震惊的眼神。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回到了贺观棋家门前。螺螺三步并作两步的进门,熟门熟路宛若自己家,都不用贺观棋指路,自顾自的将人放到床边,又忙不停的打水替他擦拭伤口,一副早就做过这种事的样子。

  贺观棋倚在床头看他忙碌,忽然眼底带了一丝笑意,继而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为螺螺如此莽撞的行为担忧。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小妖呢?

  螺螺端着一瓢凉水过来,贺观棋早已干渴难耐,接过来仰头一口气喝完,这才觉得身上好受了不少。他放下木瓢,抬头见螺螺正用那对又黑又亮的眼睛殷勤的盯着自己看,温和一笑问道: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我叫螺螺!”听他开口问,螺螺忙不迭的回他。

  “是……田螺的螺?”贺观棋斟酌片刻,又问。

  螺螺喜不自胜,“对的对的!”

  是仙人起早贪黑给起的好名字呢!

  贺观棋忍俊不禁,这名字也太随便了,叫人一看便知道他的本体是什么。他循循善诱,继续套话:“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螺螺当然不是本地的,甚至他连人都不是呢。

  贺观棋嘴角笑意加深,眼底一片狡黠,状似不经意的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哪的?”

  从他请求螺螺送自己回来到进家门,全程贺观棋都没有透露过他家住处,而傻螺螺只顾着救人不打自招,稀里糊涂的就把人带回来了,直接暴露了自己对贺观棋家的熟络。

  难道要承认自己厚脸皮不请自来,已经在人家水缸里住了七八天?

  见他面露慌张,贺观棋终于笑出了声。

  不等螺螺编个像样的借口,贺观棋又开口了,他叹息着说:“你不用费心思编了,我知道你是住在我家水缸里的小田螺。”

  螺螺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吓得后背汗毛倒立。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贺观棋知道他害怕,刻意放缓了口气,不想吓着他,又说:“你不用怕。我既开口同你挑明,就没打算伤害你。”

  “其实本来我也是要找机会同你谈谈的。只是……”他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时机不太对。”

  螺螺终于回神,慌乱的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见得。”贺观棋大方承认,轻声说:“虽然说出去旁人都不信,但我自小就跟旁人不同,我的眼睛能看得见妖精鬼魂。”

  “其实从你住到我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看见你了。”

  螺螺听了他的解释,不由得脸红起来。那他每天光明正大的蹲在缸上盯着他看,不都被发现了?

  他看着贺观棋磕磕巴巴的问:“那、那你是要赶我走吗?”

  想了想自己闯的祸,螺螺又道歉说:“我不是有意把你屋顶掀翻的……”

  贺观棋但笑不语,只是摇头。

  原先他是打算回来后与这小田螺好好谈谈,劝解他最好能另寻住户安家,不要再来叨扰他。可就在刚才生死一瞬螺螺救下他的时候,贺观棋便改了主意。

  于是他诚心说道:“我并不是要赶你走,若是你愿意,你可以继续住下来。”

  他自嘲一笑,又道:“只是我家清贫,怕会委屈了你。”

  听说自己可以留下来,螺螺激动的摇头:“才不会委屈!我喜欢住在你家!”

  “也喜欢你!”

  他直言不讳大大方方的说着“喜欢”,听得贺观棋遭不住红了脸。

  虽然他知道小田螺是妖,分明不通人性,他口中的“喜欢”也根本不是旁的意思,可他是读书人,讲究是矜持自重,被螺螺这么直白热烈的“表白”,难免不自在。

  唉,假以时日,还是要好好教一教小田螺为人的道理,将来可不能对谁都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