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她死了, 那我也没办法活下去。”

  这种腻俗偶像剧里的肉麻台词当然是假话。

  森鸥外活了四十多年,在清枝莉香没有出现的前几十年里也一直活得风生水起。他见证过那么多人的死亡,如今不过是在死亡册上多加了清枝莉香这个名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他依旧可以活得很好。

  坦迪森家族的人最后全死了。

  在莉香死后他们放松警惕回到欧洲, 失去了莱妮尔这个家主的组织也是蠢得可以。孤注一掷的勇猛总带着不可控的弊端, 他们不知道回去之后全体成员那不可控的异能就是活靶子, 其他组织畏惧他们的同时也在背地里谋划如何搞垮他们。

  森鸥外乐意引燃这根导线,把战场从横滨彻底转移到欧洲去。

  战况还真是相当惨烈。可以说参战的组织没有谁落到好处,不过没发生在横滨,那与他无关。

  战争结束后, 他打着“友好互助”的旗号特意去了现场,亲自确认并划去了坦迪森家族名册上的所有名字。

  “全死了, 真好。”他扫视过地上的残骸,松了口气。回到横滨的当晚难得睡了好觉。

  他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要冷酷, 莉香死后没有悲痛欲绝的感受,当然也不可能做出嚎啕大哭这种蠢事。

  只是难得有空的时候, 会逗留在冷藏室里对着莉香的尸体发呆。

  解剖的地方重新用线缝合,他的手向来巧, 缝合的时候相当认真,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莉香的尸体被他解剖过。

  本想把尸体安置在离自己更近的地方, 但是天气热了就容易臭, 没有生命的人类和可以食用的肉制品没什么差别。只能靠着极低的温度来维持最后的体面。

  火化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把莉香的一部分骨灰做成陶瓷放在处理文件的桌上, 再把莉香的一部分骨灰装进玻璃的小吊坠里挂在脖子上其实是更好的方法。

  但是, 但是。只要想到没有办法再像这样看见莉香的脸, 摸到莉香的皮肤, 总觉得好不安。

  他忍不住想要用肉麻的语句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心脏的某个部位,当然不是实际的心脏,是文学意义上的,作为喻体的心脏。心脏的某个部位被挖空了,风灌进来在里面做窝,发出的声音竟然是莉香的名字。

  用如此青春疼痛风的语句形容完心情又觉得自己是神经病。

  他很忙,并没有给自己留太多时间去追念过往。往前,再往前,前到莉香都追不到自己的前方最好。

  没有那样的前方。

  有一次,唯一一次愚蠢地把回忆和现实搞混是在半夜。当时是要剿灭一个刚从横滨冒头的武*装组织,部署完战略,给下属安排好任务,甚至连战后的清理计划都做好准备。要说莉香死后让他变化最大的一点,就是考虑问题更加细致,更加周全。

  他有点累了,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时看到了银色的圆得不可思议的月亮。

  莉香最喜欢月亮。

  条件反射地回头,朝着莉香经常小憩的沙发处喊:“莉香,今晚的月色——”

  真美啊。

  沙发上没有人,只有莉香用来盖身体的红色薄毯。

  爱丽丝拉住他的手,小声说:“林太郎,莉香死了好久了。”

  “我知道。”

  没有悲痛欲绝,但是有着磨人的,钝钝的,木木的,恼人的疼。

  他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冷酷,至少在莉香的事情上。

  但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和当初同样的选择,他没有后悔。

  除非能弄清莉香死亡的原因,不然这个选择题无解。

  后来回到了感情开始之前。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莉香,在那家餐厅里,重新见到了她。

  比记忆中要美,又觉得她在自己的记忆里本该如此之美。不该贸然接近的,可是有几分心急,结果让她不高兴了。

  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再深入接触后才惊觉原来她同自己一样有上周目的记忆。

  完了。

  这是森鸥外下意识的想法。

  不管什么样的境遇,都有最优解。那么现在的最优解就是远离莉香的生活,没有他,莉香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恋人,拥有幸福的婚姻。拥有和上个周目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一开始是这样打算的,甚至抱着这样的想法再次监控莉香的生活,想着等她碰到喜欢的人后自己就撤掉那些眼线,彻底退出她的人生。

  未免高估了自己的容忍度,低估了自己的嫉妒心。

  当初莉香只是和他说话时频繁提起红叶和中也都让他难以忍受,别说现在看着别的男人和她拥抱,撒娇,吻她的耳朵。

  对那个叫川上富江的学生还能以异能危险为由逼迫他离开莉香,但后来的前男友,再后来的追求者,森鸥外就没有了合适的理由去干扰莉香的选择。

  然后莉香遇到了危险,被咒术师带走,离开横滨,甩开了他的眼线。尚且不明原因的情况下,森鸥外仗着上周目的记忆,迅速安排了组织的事情,连夜赶到东京的咒术高专。

  看见莉香正靠着一棵大树惬意抽烟的时候,吊着的心又落回去。

  她的生活习惯比以前还糟糕,原本虽饮食不规律但至少没有沾上烟酒这些东西。这周目却每天都离不开烟酒,简直成了她生活的必需品。

  森鸥外知道原因,大概是抽烟和喝酒的时候能让大脑放空,不去想不好的回忆。而在莉香不好的回忆里,他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

  他向她要了烟,借了火,靠近她时的水蜜桃味更加清晰,看来这个味道的洗发水还没用完。

  明明怕冷还把头发扎起来,脖子上也不戴围巾,洁白纤细的脖子露在外面,后颈那颗红色的痣也露在外面。

  太过熟悉和想念她的身体,以至于靠近她时脑子里回忆起来好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他的花发现了他的跟踪,他的花说要走,他的花说讨厌他。

  来的时候只是为了确认莉香的安全,搞清楚咒术师带走她的原因,仅此而已。但听完她说这些话,身体内隐藏得很小心的占有欲——她活着的时候存在着,她死后也持续发酵的,黏稠又黑暗的占有欲。还有那些疯狂到不敢给她看的小心思被迫露出一角。

  要抓住□□,紧紧攥住他的花,拔起来移植到室内。消除记忆的异能肯定存在,只要消除掉上周目的记忆,重新相爱就好。

  他会给她浇水,带她晒太阳,他会对她很好,不再使用那消耗她生命力的异能,在知晓未来走向的情况下,他会让她好好活着。

  让莉香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花。

  森鸥外抓住她的手腕,吻到她嘴唇时,几乎要为这熟悉的触感叹息。

  轻轻碰一下就好,不然会失控。

  *

  我的异能是实现至爱之人的愿望。

  所以森鸥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心脏处,自以为是地对我许愿让我杀了他的时候,我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

  首先,如果我真的实现了他的愿望,在这里杀掉他的话,那就证明了他是我的至爱之人。

  其次,如果我不愿意答应,那就证明我在害怕验证自己现在最爱的人是他这一事实,或者可以理解为我根本舍不得杀他。

  不是舍不得杀他,而是我根本就没想对他怎么样。上个周目我们的婚姻可以说是各取所需,当我不能再给他提供利益时,会落得那么个下场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死相这么凄惨在意料之外。

  都在一起那么几年了我还不至于连他是什么样的性格都摸不清。可这个周目,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我太累了,已经不想再喜欢谁,也不想对谁抱有自私的期待让他也喜欢我。

  我只想不在打扰别人的情况下过完这一生,安静地死掉。

  可是他,随意介入别人的生活,随意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不过当下我最在意的事情还是:“你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异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关注的是这个问题吗?莉香要不要猜猜看。”他的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我说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越靠越近好不好。”之前他是不是趁我不注意亲了我一下?

  “抱歉。”他仍旧捏着我的手腕,距离也没有丝毫改变。

  不对劲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知道我的异能是一回事,但为什么会笃定我喜欢他,说出让我杀了他这种偏激的话来。

  我们明明才见了几次面……

  除非,除非,我看着他的脸,觉得喘不上气,“你……森先生……林太郎?”

  是我多想了还是说我正站在最接近事实的边线?

  然后他用回答帮我验证了心里的想法。

  “莉香,”他叫我,没有之前刻意的轻浮,带着回忆里的温柔,我也不知这温柔是真是假,“好久没有听到你这么叫我了。”

  这回是真的喘不上气了。心脏突然跳得好快,蓝色的翅膀开始高频率地扇动,我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蓝,连森鸥外的脸都要晕在这脏污的水彩画里。

  “呼——呼——”我大口喘着气。

  森鸥外的声音不复刚才的冷静,带了几分慌乱,“莉香——莉香,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胃疼吗?还是低血糖?我带了些水果糖,给你吃一颗好不好?”

  我站不稳,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脑袋也搁在他肩膀上。

  不想靠着他,不想要他抱。可是好难受,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去了,这才是货真价实心悸的感觉吗?我怎么要在这种关键的摊牌时刻掉链子?

  气死了。

  他顺着我的背,“哪里不舒——你的心脏跳动频率怎么不太正常?”

  心脏跳得这么快吗?怎么连他都能听见?还是说我整个人贴他贴得太紧了?

  跳得快就算了,竟然还伴随着阵阵的疼痛。大脑里绕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我呜咽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他把我打横抱起来,低头把耳朵贴在我的胸前开始听。

  “心脏不舒服?”我眼前是花的,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可他一贯沉稳的声音怎么跟我似的说话大喘气呢?

  “心脏……这个时候心脏就有问题了吗?”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

  “快点送我去家入小姐那里!”心里是这么想,可惜话连不成串,话说不出来,张嘴就是呼呼的吸气呼气声。

  “去医院。”开始快速地跑动。

  不去医院,我的心脏上长的不是肿瘤,是咒灵啊。要死了,等送我到医院的时候我都死了。

  要这样死掉也行,可是脸上都是泪,还在森鸥外怀里大喘气地死掉也太难看了。

  比上个周目的死法还要难看。

  “不哭,不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温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我想起上周目也有过类似的情况,那晚我生病发烧,说了一宿的胡话,借着身体不舒服难得任性了一回。他没有一点不耐烦,温柔得让人想哭。

  那时是那时,现在我还没答应要帮他实现愿望,这么殷勤地对我好有什么用。再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至爱之人是谁,或者说这个人到底是否存在都是个问题。我捂着胸口难受地想。

  我的呼吸呼呼的,耳边的风声也呼呼的。

  呼呼声里,有不算陌生的声音切进来。

  “我说,港*黑的森首领森鸥外先生,你抱着小莉香是要去哪儿啊?”五条悟的声音从混沌中传来。

  森鸥外的声音从温柔变得疏离,公式化的冷漠:“初次见面,五条家的天才咒术师五条悟先生,我的妻子身体不舒服,正要带她去医院看病,劳烦不要耽误时间。”

  别自顾自说些奇怪的话,我现在哪里是你的妻子!吐字困难的我只能抓他的衣服表示抗议。

  “哦,是吗?”五条悟的声音带着轻佻的疑惑,“先不说据我掌握的情报里小莉香并不是谁的妻子,重要的是她现在心脏不舒服的问题可不是医院能解决的。”

  “什么意思?”森鸥外的声音不只是公式化的冷漠了,更像是冻了层厚冰的刀。

  “欸?作为丈夫的森鸥外先生难道不知道小莉香的心脏上长了只危险级别不明的咒灵吗?”

  “现在贸然带她去医院,会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