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陵宣犹豫了一下,眼睛一直停在陈昭若身上,道:“也好。”

  陈昭若起身,微微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看陈昭若进了门,常姝不由得低下了头,开始不停地思索着什么,却听周陵宣道:“这个陈姑娘,确实有意思。”

  常姝不由得问了一句:“为何?”

  周陵宣笑着,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却是不语。

  常姝没办法,只好暗自揣度周陵宣的意思。她觉得陈昭若今日的确举止怪异,是局促了些,便忙对周陵宣道:“她今日是有些局促了,但这也是因为你是天子,她自然有些不适应。她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她很端庄大方,绝对配得上任何一个王孙公子。”

  周陵宣放下茶杯,挑眉问道:“哦?她真值得你这样夸赞?”

  常姝忙点了点头,拉着周陵宣的袖子,认真道:“值得。”

  周陵宣笑了:“那我便信你。”又道:“我从来没觉得她局促,相反,我觉得她骨子里有那么一股子傲气,连正眼都没给寡人一个。”

  “你为何会这样想?”

  “直觉吧。”周陵宣说着,看向那屋子的方向,又饮了一口茶,嘴边却无意识地勾起一丝微笑。

  常姝松了周陵宣的袖子,呆呆地想着陈昭若方才的举动,却听周陵宣道:“你放心吧,你说的事,寡人会放在心上的。”

  常姝忙问:“你可有人选了?”

  周陵宣慢悠悠地道:“宁王周陵言。”

  “这怎么使得?”常姝一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周陵宣,急急说道,“宁王风流成性,府中姬妾如云,他还颇好男风,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陈姑娘呢?他若是娶了陈姑娘,能待陈姑娘好吗?能给陈姑娘一个正室的地位吗?”

  周陵宣放下茶杯,微笑着抬头看着常姝,道:“宁王是寡人堂兄,平日里是不羁了些,虽只是个郡王,但其人也颇有才干,是大周的栋梁之才,是大周的宗正。我大周的栋梁之才就被你这样评价?再说,陈姑娘出身低微,能嫁入王室已是难得,你怎么竟敢为她谋求一个正室的地位呢?你也忒口无遮拦了些。”

  其实话刚出口时,常姝便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了。她忙坐了下来,对周陵宣道歉:“是我一时心急,口无遮拦了。但宁王殿下绝非陈姑娘的良人。”

  周陵宣轻笑:“王室子弟中,寡人的弟弟们年纪太小,和陈姑娘不配,其余子弟又多是碌碌之辈。依寡人看,也只有宁王了。”

  常姝还是摇了摇头。

  周陵宣又问:“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做她的良人呢?”

  常姝想了想,道:“一定是天下间最好的人。”

  周陵宣半开玩笑地问:“那你看寡人如何?”

  常姝一下子冷了脸:“怎么?你后宫那许多妃嫔,还不够你看吗?我只有陈姑娘,你还要来抢?”

  周陵宣微笑着垂了眼,摇了摇头,口中笑道:“你这性子。寡人同你说笑,你都看不出吗?”

  晚间,常姝送走了周陵宣,回到这小院里,却看见陈昭若正在秋千上坐着。她身后是天边的一抹红霞,绚烂之极。只可惜夕阳西下,红霞也命不久矣。

  “昭若,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小心受了风?”常姝说着,脱下了自己的大衣,走上前去,给陈昭若披上。又对玉露道:“让金风在屋里备好热茶。”玉露听了,便忙进屋了。

  常姝细细地看着陈昭若,发现她那水汪汪的眼中似有悲切,便关切地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陈昭若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我在想,天下间最好的人。”

  此言一出,常姝便知道,今天和周陵宣说的话全被陈昭若听去了。她有些尴尬地坐在了那秋千上,坐在了陈昭若的身边,清了清嗓子,问:“你都听见了?”

  陈昭若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远方:“你不该不问过我。”

  常姝低了头,道:“我知道这样未免唐突你,是我的不是。可,你上次说你不想和我分离,我又何尝想与你分离?我与你一见如故,巴不得每日都能见到你。况且,”常姝有些犹豫,顿了一下,才接着道,“王室,的确是个好的归宿,最起码,比现在要好。”

  陈昭若听了,竟然只是轻笑。

  “为何发笑?”

  “我懂你的心思,你不必解释了,”陈昭若说着,看向常姝,眼里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很开心,你能为了我做这么多的事。”

  常姝仍旧在自责:“快别这样说了,没问过你就这样做,的确是我的不是。”

  “阿姝,”陈昭若温柔地打断常姝,道,“你可还记得长清公主?”

  常姝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怎么好好地提起她来了?”

  陈昭若抬头,凝视着远方,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她从出生时的翁主到死时成为大长公主,也不过只有短短十八年。这十八年里,王室有过多少动乱,多少勾心斗角,多少白骨堆积才有了王室的至高无上?你怎么敢对我说,王室是个好的归宿呢?”

  “那是陈国王室,我大周断然不同。”常姝狡辩道。

  陈昭若垂了眼,眼里是无限的悲凉:“没有任何一个王室是干净的,他们早就被血染红了。陈国王室踩着宋国王室的血上路,大周王室,又何尝不是踩着陈国王室的累累白骨?陈国幼主陈修不过是个才五岁的孩子,而他的尸骨却已和陈国的宫殿一起化为灰烬了。”

  陈昭若说着,抬了眼,看向常姝。常姝也看着陈昭若,只觉得她眼里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痛苦。

  “王室看似高高在上,实则禽兽不如。他们以人血为美酒,以白骨为权杖,天下百姓尽为其奴仆。他们狠毒无情,唯利是图,满口的千秋大业、功名利禄、百姓天下,最终,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那一点私心而已。世间王室,皆是如此。”陈昭若如是说。

  常姝从未听过如此大胆的言论,更何况还是从陈昭若这样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口中听来的!她颤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昭若低头微笑,道:“我随口说的。”心中却道:“因为我了解我自己。我如今所求,不过也是那一点私心而已。”

  常姝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又看向陈昭若:“我觉得你这话不对。”

  “有何不对?”

  “因为日后我会成为皇后,而我决不会成为你口中的人,”常姝十分坚定,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陵宣也不是这样的。”

  陈昭若略带疲惫地笑道:“看来你很喜欢他。”

  “阿姝,”陈昭若又轻声唤道,“可若有一日,有人伤害了你,你还会这样想吗?”

  常姝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为什么会有人伤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