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韩文清五岁时,隔壁搬来了一家四口。

  由于双方家里都有个小孩子,两位妈妈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天天串门分享育儿经。在这种情况下,俩个父亲也成了挚友,有事没事就会约出去小酌几杯。

  有天韩文清他妈玩性大发,抱着花映白逗自家儿子,问小花妹妹好看吗?

  韩文清瞅了眼被妈妈抱着的花映白,认真地回答道:“不好看。”

  听到有人觉得自己不好看,花映白哇的一声就哭了。见状,花妈妈连忙把女儿抱过来,又是拍背又是唱歌的,结果哄了半天还没哄好。

  韩文清他妈非常大力地拍了一下韩文清的肩:“给妹妹道歉。”

  “对不起。”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韩文清顺便鞠了个躬。

  这时,花映白止住哭声了,一双如同黑曜石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韩文清看。然后趁花妈妈不注意,一口口水直接吐向韩文清所在的方向。

  虽然这口水吐到了地上,但韩文清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

  一瞬间,他的表情一言难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韩文清他妈率先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声。

  花妈妈抱着女儿看着韩文清,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最后只能轻轻拍了一下女儿肉鼓鼓的手:“好好一姑娘,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你奶奶吐痰。”

  谁料花映白居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看着韩文清的眼神中,颇有股挑衅的意思。

  大概就是从这时开始,韩文清老觉得他和花映白命里犯冲。

  (2)

  因为韩文清比花映白大五岁,所以花映白理应喊他一声哥哥。

  可她打自会说话起,天天都是直呼其名,除非被爸妈训,才会不甘情愿的喊声文清哥哥。

  韩文清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生,作为年纪大的一方,不应该在这种事上,和花映白计较,索性由着她去。不过这样也好,有时候可以从称呼上,确定花映白是否有事找他。

  比如今天,花映白从小学部溜到初中部,找到韩文清所在的班级,嬉皮笑脸地问他借钱。

  “你要这钱干嘛?”

  “买日语书。”

  “日语?”

  “嗯,最近看上一本漫画,可网上没有中文版,所以我打算自学成才。怎么说?你愿意帮助我学日语吗?”花映白踮着小短腿,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不行。”韩文清面无表情的拒绝道,然后拉起了她的手,往小学部走去。

  花映白借势甩起了他的手,撒娇道:“文清哥哥,别这么绝情嘛,人家只不过是想学个日语。”

  “需要我提醒你上次英语考了几分吗?”

  被戳到痛点的花映白说不出话,她气成了一个河豚,却不敢甩开韩文清的手,只能一脸憋屈的跟在后面回到了自己的班级。

  (3)

  后来韩文清还是帮自己的小妹妹买了本初级日语书。

  本来要把它作为花映白的生日礼物,未曾想,这封礼物居然被提前送了出去。

  他看着病床上的花映白,默默地把那本书放到了她的床头柜上。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放心好了,我死不掉的。”

  多年的相处,已经让韩文清熟练地判断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于是故作开朗的说道:“好好养病,等你出院了,我邀请你来我家玩电脑。”

  “嗯,我会的。”她笑道。

  “好了,我还要回去写作业,明天再来找你。”

  “等等!”花映白突然叫住了他,他回头望去,以为要找自己说什么重要的事。

  “求求你,以后不想笑的话别笑了,你笑起来太可怕了。”

  果然,他就不应该期待从花映白嘴里冒出什么好话来,韩文清这么想着,顺手关上了病房门。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听到有对夫妻在吵架。

  韩文清虽没有偷听的意思,但电梯就在楼梯间附近,想不听到都难。

  依稀听到一个女人在哭,她骂着另外一个女人,说死都死了,为什么把那个诅咒传给自己的女儿!

  凭着模糊的声音,韩文清突然意识到待在楼梯间的不是别人,正是花映白的父母。怕被发现,他想要回病房躲一躲,正巧电梯来了,他连忙走了进去。

  (4)

  过了半年,花映白总算出院了。

  她顶着亮晶晶的光头,对前来接她的韩文清比了个耶:“你送我的那本书,我看完了哦。”

  “学的怎么样?”

  “我的水平已经可以和日本人进行一些日常对话了。”说完,花映白抱出父母买来给她解闷的平板,打开了某个麻将软件:“还有一件事,我成为这个软件里的最强者了。”

  见韩文清不解,她便点开排行榜,指着第一的宝座说:“看,我打了整整半年,总算是打上第一了,真是不容易啊。”

  “你怎么做到的?”

  “两个字,运气。”

  “你每局运气都这么好?”韩文清一脸狐疑。

  花映白腾出一只手抓了抓头皮,顺便组织了一下措辞,回答道:“嗯——就是我发现,开局牌越好我越没法胡牌,反而牌越烂我越容易胡。”

  “然后呢?”

  “然后就是胡牌后,我的手牌会越来越好,同时做的牌也会越来越大。”

  韩文清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为了证明自己,花映白当着他面,来了一场麻将。

  前十轮内,花映白的手牌一直很不错,却一直没能胡牌。直到在第十一轮开局,分到一手烂牌后,她终于开始发力了。可惜由于前面输太多,后六轮累计点数再大,也没能赶平积分。

  “现在你相信了吧。”花映白狂笑道。

  那年韩文清十五岁,他第一次知道这个看不顺眼的小妹妹原来有这么牛逼的本事。

  (5)

  又过了段时间,韩文清高中毕业,玩起了一款名叫荣耀的游戏。由于实力太强悍,顺理成章被一支荣耀战队所邀请,成为了一名职业选手。

  他忙着准备未来的职业联赛,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找过邻居家的小妹妹。而花映白似乎也忙碌的很,每天很早出去,临近七八点才回来。

  花父怀疑女儿是不是早恋了,他想找花映白问个明白,却又怕刺激到青春期少女的小心灵,只好委托从小玩到大的韩文清去探探她的口风。

  天知道韩文清那段时间有多忙,可为了完成花伯父的嘱托,同时为了弄清楚小妹妹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一天晚上,他提前完成了自己的训练,来到花映白房门前,问能不能聊一聊。

  “聊啥啊?”伴随着慵懒的声音,门缓缓地开了。

  当看清花映白的打扮时,韩文清一双剑眉狠狠地皱了起来:“你这副行头是要干嘛去?”

  “我在cos弹丸论破里的一个角色,叫江之岛盾子。”说着,顺便还在韩文清面前转了个圈,全方面的展示了一下斥重金购置的cos服。

  看着那件短的只能遮屁股的红格裙,韩文清气的真想把她那头粉毛揪下来。他捏了捏拳头,按耐住自己的怒火,问道:“你这段时间,就是为了研究这个,才天天那么晚回来吗?”

  “别胡说嗷,我只是在外面打麻将而已。”

  “你打麻将难道不能在手机上打吗?非要去外面打,你知道那么晚回来外面有多危险吗?还有,”

  “停!”花映白一脸不耐的打断了他,说:“你可以闭嘴了,我不想听好好学习这种话。”

  “那你告诉我,你个初三生现在不学习,考个好高中,还能干嘛?”

  花映白咬了咬下嘴唇,把手机递了过去,说:“难道我就不能像你一样,辍学去打麻将吗?”

  如同韩文清收到了霸图的邀请一样,花映白也收到了一份邀请,只不过这是一份比赛的邀请。

  (6)

  在那场全国性质的比赛上,花映白由于实力起伏太大,加上牌桌上的人看她年纪小,一直在搞针对,导致她很早就被淘汰了。

  听闻这个消息后,韩文清特地打电话好生安慰了一通,希望她再接再厉,明年拿个好名次。

  “嚯,你输比赛的时候,安慰队员也是用这语气吧。”

  从语气中可以看出,花映白已经调整好心态了。既然如此,韩文清也不多费口舌,转而交代起了其他的事:“别因为你高考考日语,就放弃英语的学习,知道吗?”

  “哦,知道了。”说完,花映白就挂了电话。

  韩文清听着电话中的嘟嘟声,显得颇为无奈。可能这就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吧,心情阴晴不定的。要不是知道她喜欢纸片人,韩文清都快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队长,训练营今天新来了一个小孩子,牧师玩的很不错,要去看看吗?”季冷招呼着他。

  “牧师?好,我去看看。”

  (7)

  暑期的时候,霸图再次输给了嘉世。

  回到战队,全队的气氛低迷到了极点,韩文清想要安慰两句,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花家的家庭电话。

  韩文清知道打这个电话的只有可能是花奶奶,怕老人家出什么事,他连忙接起了电话。

  “文清,你在你公司吗?”花奶奶的声音听上去尤为慌张。

  “怎么了?”

  “小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咳血了,你能不能请个假,回来送她去医院!”

  “好,我现在就来。”

  挂掉电话,韩文清和经理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得到许可后,他边打急救电话,边赶往家里,内心祈祷着花映白别出什么事。

  在医院里,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花映白小学时得的癌症复发了,不仅如此,它还转移了。

  比起韩文清和奶奶的慌乱神色,花映白显得尤为镇静。她依旧笑呵呵的,问当初的病复发了,是不是?

  “没有的事,你别想那么多,乖啊。”奶奶安慰着她。

  “奶奶,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姑姑的事?”

  奶奶笑容一滞,接着听自己最宝贵的孙女用最明媚的笑容,说着最残酷的话:“可能这就是命吧,所以我想清楚了,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要好好地活,去做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比如,我要谈一场只属于夏天的恋爱!”

  放在过去,韩文清可能会黑着一张脸,怒斥花映白异想天开。可现在,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8)

  很久以前,大概在韩文清刚上高中的时候,他妈曾经开玩笑,问如果以后找不到对象,会不会考虑隔壁的花映白。

  韩文清很直接的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表示俩人的关系属于异性间的纯友谊。

  毕竟不会有哪个男生会对朝自己吐口水的女生动感情,当然这句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因为一旦说出口,不出一天,花映白肯定会知道这事。

  为了防止后续的麻烦,韩文清很识趣的闭上了嘴。

  七月底的一天,韩文清照常去训练营,观察一下小孩子们训练的情况。看他们的实力长进不少,他打算去买点可乐什么的,奖励一下。

  走在路上,他拿出手机,准备通知花映白来霸图吃晚饭。好巧不巧的是,他居然在马路对面遇上了花映白,以及训练营里实力最出众的张新杰。

  想到月初那番豪言壮语,韩文清下意识地以为张新杰是那个所谓恋爱对象。他皱了皱眉,看到花映白站在后面,做了个“嘘”的手势。

  见状,韩文清只好随着她去,对张新杰叮嘱了两句,便去买可乐了。

  等来到霸图的会客室,花映白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满脸写着有话快说。

  “最近在干嘛?”

  “在养老院陪爷爷奶奶们打麻将。”

  “怎么和张新杰认识的?”

  “他在那家养老院当护工。”

  “知道自己得病了,为什么还要化妆?”

  “因为这样能见人。”

  几个问题下来,花映白对答如流。看着她那副样子,韩文清气不打一处来:“知道自己身体差成什么样了吗?还天天出去乱晃,别和我说什么过手瘾,我记得我以前说过,要打麻将你可以在手机上打,而不是。”

  “够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花映白显然也火大了,她一拍桌子,说:“我不希望我天天躺在家里,等着哪天医生宣布住院,然后在医院里等死。”

  这是这么久以来,花映白第一次对他发火。

  “韩文清,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换做你得病了,你会选择好好待在家里吗?”看他不说话,花映白便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要趁着还没进医院,做一些想做的事。”

  “如果你是在担心张新杰的话,我只能告诉你,我有分寸。”

  韩文清看着她,看着花映白都有点发毛了,他才开口:“好,我相信你。”

  (9)

  十月初,花映白的情况愈发恶化了。为了让女儿早早康复,父母准备带她去上海看病。

  韩文清是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他待在训练室里,止不住的叹气。经理看到他不在状态,便上前关心了一番。

  “我妹妹,就是之前跟着新杰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要去上海治病了。”

  “情况很严重吗?”

  韩文清沉重的点点头。何止是严重啊,他想着,透过玻璃窗看着训练营里的张新杰,联想到他和花映白的关系,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要和张新杰说实话的时候,花映白来了。

  为了遮挡化疗的痕迹,穿了件长袖长裙,站在训练营门前,问张新杰能不能当她的一天男友。

  韩文清想也没想,吼了一句我不同意。

  问就是花映白情况太糟糕,当场昏过去都有可能。

  他把人拽到会客室,表示自己懒得和她争,让她想个合理的理由,才能放她去找张新杰。

  “我时日无多了,不想给自己留遗憾,就酱。”

  “你去的医院是全国最好的肿瘤医院。”

  “可我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不是吗?”

  韩文清愣了愣,他以为花映白不知道这些事。沉默半晌后,他说:“那你想怎么办?”

  “和张新杰出去玩一天。”

  (10)

  韩文清曾经认为他和花映白能当几十年的好朋友。可看着那张病恹恹的脸,外人眼中坚强的霸图队长韩文清,忍不住红了眼圈,却又不敢让她发现自己的情绪。便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道:“花映白,天才麻将少女还没完结。”

  “嗯。”花映白小声应答道。

  “小花,等你醒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听着女儿虚弱的声音,花妈妈早已泣不成声,她想冲上去拉住那双手,那双她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手,却被丈夫死死地拦住。

  韩文清突然有点埋怨,怨张新杰为什么不在这里陪着她。

  可他也很清楚,张新杰此刻的心情只怕不比他好多少。

  手术室的灯一闪一闪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们总算走了出来。

  “抱歉。”主刀医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