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始终没能下决心带李玄度一起下山,不过他日日都从山上探查西戎部落的情况。

  那些西戎百姓似乎被逼的走投无路,倒有几个冒险上山的。只不过隆冬时节,山上茫茫一片白雪,遍寻不见野畜踪迹。他们又惧怕狼群,不敢入深山腹地,只在半山腰勉强挖了些树皮回去。

  赵平都道:“塔山是个守财奴,他手里屯粮不少,但绝不会轻易放粮救济百姓。”

  赵珩叹息一声:“君主苛政暴虐,受苦的总是老百姓。这天下战争纷扰,王朝更替,肥的是贵族的钱袋子。国家兴亡,苦的是天下芸芸众生。爹……”

  赵珩在这一刻终于下了决心:“我要亲自去西戎走一趟,我没什么远大志向,只想让我武威城的百姓早日离开这苦寒之地,回到家乡。”

  赵平都一阵心惊:“小殿下不可!西戎危机重重,小殿下岂能将自己置身危墙之下!”

  “爹……”

  “你,你别喊我爹!”赵平都急了:“你的父亲是大周隐太子殿下,你是大周皇太孙,出身尊贵,岂能,岂能……”

  “行了爹。”赵珩笑道:“我生来就在武威城,长于乡野,没过过一天天皇贵胄的日子,我也享受不来。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受战争之苦,痛失家园的平头小老百姓罢了。”

  “我舔活到今天连武威城的城门都没踏出去过,见识浅薄。所幸有先生教导,勉强懂得些家国大义。我对大周没什么深厚感情,这趟去西戎也没想着拿命博什么。事能成便成,做不成便撤,权当去西戎游历一番吧。哦,先生会与我同去。”

  赵平都瞪圆了眼睛:“胡闹!李先生深明大义,怎也跟着你胡闹起来!”

  赵珩就道:“爹,我想做的事儿没人能拦。你若不放心,便安排个机灵的小兵保护我吧。”

  赵平都:……合着这是搁心里头合计挺久了,计划的倒挺周详。

  赵平都嘴皮子都磨破了,也劝不动赵珩。去找了李玄度,人家反又来劝他,说什么孩子大了心野,管不住!赵平都碰了一脑门子灰,只能捏着鼻子咬牙认了。

  第二天,赵平都带着一个小年轻兵卒过来了,指给赵珩说:“别看这孩子年纪轻,但他机灵,仁义,拳脚功夫不错,能护着你。”

  李玄度搭眼一瞧,这孩子正是那日救下赵平都时拦着他问话那个。

  “方野,你以后就跟着阿珩吧。”

  方野拱手道:“将军放心,有方野在,必护大公子周全!”

  赵珩点点头,扭头对赵平都说:“山上的事儿就辛苦爹多操劳了。”

  赵平都忧心道:“你们要早去早回,快过年了,记得回来团圆。”

  “知道了,爹。”

  三人不声不响的下了山,银毫也从深山里出来,带着狼群送了李玄度一程。

  大月山上狼嚎声此起彼伏,把山脚下的西戎百姓吓了个半死。

  中间大帐中一个中年男人面露忧愁:“我们已被迫迁往大月山脚下,无路可退,难道狼群也要欺我察察部落弱小无依么!”

  下首一老翁眼含热泪:“阿润大人已尽心尽力了,老汗王杀性重,只知杀伐攻城,塔山又残暴不仁,不知体恤百姓。神明不查,没能赐予西戎圣明之主啊。”

  阿润叹息道:“西戎与大周交好,互市通达便利,我西戎百姓也可获得中原丰厚物资,虽逢灾年日子也难过,到底都能熬过去。如今西戎和大周开战,占了武威城,那些中原的客商都不再往来西北,我们连过冬的物资都急缺,汗王却还要我们进奉粮草,这简直是抽筋拔骨啊!”

  老翁用干枯的手抹了抹眼泪,道:“何止粮草,我们连药材也没有。昨夜阿吉家的小儿子没挺过去,病死了。”

  阿润泪如雨下,这都是他部落的子民啊!

  悲伤的情绪在察察部落蔓延开,到处都是压抑呜咽的悲鸣。

  李玄度三人裹着风雪走近了西戎部落,守护部落的青壮当即喝问:“什么人!”

  赵珩走上前去,面露痛苦之色,解释道:“我们是从王庭一路逃亡过来的。”

  那青壮蹙眉道:“你们是中原人!”

  赵珩点头:“我先生是王庭苏达将军家里请的客师,塔山反叛杀入王庭,苏达将军一家惨遭屠戮,我师徒三人当时在外野游,有幸躲过一劫。但塔山到处追捕老汗王嫡系,我师徒三人无路可去,只能往这大月山来,只求苟全性命。”

  赵平都常年驻军阳门关,对西戎内部颇为了解。苏达将军在西戎名声极好,是难得的忠义之臣。塔山是叛臣,必容不下苏达,以至于苏达满门被屠。

  西戎王庭贵族一直都有请中原谋士为客师的习惯,所以李玄度三人便借了这个身份潜入大月山脚下这个部落。

  果然,那青壮一听忙去禀了阿润。过不多时,便见阿润从帐中出来,一脸戒备的打量着李玄度三人。

  李玄度道:“我师徒三人实在无处可去,不知大人在此扎营,唐突之处还请见谅。若大人心存疑虑,我三人便往大月山上躲一躲吧。”

  李玄度容貌气度不凡,谈吐又进退有度,很难不叫人心生好感。

  阿润见他身体似乎不大好,便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如实说道:“先生一路从王庭而来,既能想到来大月山避难,也当知我们这几个部落也是走投无路。先生便是有所图谋,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给先生。先生若是愿意留下,我也当告知先生,部落中缺衣少食,只能给先生提供住所,吃食上便要先生自己斟酌了。”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能有一处住所,我师徒三人已感激不尽,不敢奢求太多。多谢大人了。”

  于是李玄度三人便安稳的在部落中留了下来。阿润给他们分了一个帐子。

  方野自发守在帐外,留李玄度和赵珩在帐子里说话。

  赵珩从布袋里掏出两个地果,小声道:“眼下艰苦,只能委屈你先吃这个了。”

  李玄度笑道:“这算什么委屈,阿润他们怕是连地果都吃不上呢。”

  俩人吃完地果,李玄度从自己的布兜里掏出点药粉掺进方野的水袋里,和赵珩解释道:“这是让人熟睡的药,不伤人。我们只有一个帐子,夜里不好避开,只能让方野睡死过去了。”

  赵珩笑着说:“我还正发愁夜里怎么睡呢,还是你想的周到。”

  李玄度笑了笑没说话。赵珩本就好脸面,他一定不愿意外人看到他自己夜晚疯魔狼狈的样子,何况他身上担着的是巫族禁术,李玄度也不想被别人知道。

  弄好之后,李玄度冲帐外喊了一声:“方野,进来一下。”

  他塞了个地果给方野,道:“地果冷了,你就着热水吃。”

  察察部落的百姓知道阿润大人留了三个人,听说是中原来的,在苏达将军府上当过客师,不过阿润大人并没有给他们分粮食。

  苏达将军很受各部落子民敬佩,于是便有人看在苏达将军的面上过来给李玄度三人送了点儿面糠。他们食物也不多,都是口头上省下来的。

  李玄度有些感怀:“察察部落的百姓都是良善之辈。”

  赵珩道:“良善之人却更容易被欺压。自古以来都是弱肉强食,只不过草远的掠夺更直白,中原的欺压更多会被冠上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显得虚伪。”

  ……

  方野喝了水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赵珩夜晚发作了一通,但他不敢睡的太沉。李玄度被吸了血有些疲累,赵珩替他揉捏着后颈,没多大会儿功夫人就睡熟了。这一夜看来颇为宁静。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突然帐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赵珩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李玄度似乎也被吵到了,蹙着眉咕哝一声什么,缓缓睁开眼问:“怎么了这是?”

  “我出去看看。”赵珩道。

  赵珩掀开帘子出去,冷风随之灌了进来,方野被冷风一吹醒了过来,一脸惊慌失措道:“先生,我,我我昨夜睡的太沉了……”

  李玄度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大家都一样睡的沉。外头似乎发生什么事儿了,阿珩出去瞧了。”

  方野脸颊红红,有些不好意思。

  不大会儿赵珩便折返回来,道:“是我们斜对面的帐子,他家男人似乎不好了。我听部落百姓说他们的药草都被抢了,迁移到大月山脚下很多人因为缺少药材熬不过去,病死了。”

  李玄度眉头一皱,起身道:“我去看看。”

  生病的男人叫古厝,李玄度和部落百姓解释一番,表明自己会些医术,如果不介意的话他可以先看一看病人。

  老翁便道:“我们是救不活了,不如便叫这位先生瞧瞧吧。”

  古厝的妻子哭着让了让,李玄度上前摸了古厝的脉。

  “他曾受过内伤。”

  古厝的妻子忙点头:“前段日子进山,他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了下来,撞到了岩石上。”

  李玄度从布袋里拿出针包,安抚道:“请宽心,他只是有些淤血堆积,无法疏通。我可以用银针帮他疏通经脉。”

  察察部落的人没见过这针法,但李玄度行针过后,古厝确实醒了过来,脸色也不似刚才那般青紫了。

  古厝的妻子当即拉着儿子给李玄度磕头,直呼救命恩人。

  李玄度忙将人扶起来,道:“银针可保其命,但他伤的太久,身子骨受了重创。若想彻底去根,还是需要草药才行。”

  老翁沉沉的叹息一声,满面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