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把院门一关,转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饿虎扑食一样扑向李玄度。要不是被赵珩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他怕是要一头栽进李玄度怀里了。

  饶是被他大哥提溜着,赵琮也没退缩,死皮赖脸的缠着李玄度问:“先生,龙虎帮是不是江湖第一大帮派!这名字听起来就气派!先生是龙虎帮的长老,我是先生的弟子,那也等于是龙虎帮中的人了是不是……”

  “先生,龙虎帮的帮规是什么,咱龙虎帮主要干什么营生的,是不是在秦阳城能横着走!”

  “先生,龙虎帮的帮众是不是都有花臂纹身,左青龙右白虎,所以才叫龙虎帮。”

  “先生……唔……”

  赵珩将一个大白面馒头塞进赵琮那张一刻不停的嘴巴里,剜了他一眼:“聒噪。”

  赵琮顺势咬了一口馒头,扭着身子去找李玄度:“李长老,那家伙欺负我,你可得让帮中兄弟给我报仇呀!”

  李玄度忍不住扶额,他觉得自己这小弟子大抵是皮痒了,作的一手好死。

  芳唯见大哥脸都黑了,揪着赵琮的耳朵将人扯过来,道:“别闹先生,一路舟车劳顿,先生要休息呢。”

  赵琮疼的呲牙咧嘴,一步一踉跄的被芳唯揪走了,还不忘同李玄度说:“先生何时去范兄家里拜会,定要弟子陪同呀!”

  芳唯:“……你也不怕讨人嫌。”

  赵琮揉了揉被摧残的发红的耳朵,笑嘻嘻道:“先生才不嫌我,再说大哥也没骂我呀。”他挥挥手毫不在意道:“我知道大哥不乐意我往先生跟前凑儿,没事儿,顶多被他瞪一眼,搁心里头记着,等回头逮住个机会再找补回来,我都习惯了。”

  芳唯:……

  芳唯看了眼赵珩进屋的背影,葱一般的指尖捏着下巴点了点头:“大哥这二年愈发平和了。我们在武威城开铺子的时候,若大哥气了,我总能感觉到一股骇人的戾气。尤其是大哥的剑,我瞧一眼夜里就做噩梦。可一路云游下来,大哥便是生气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吓人了呢,就连同人打交道也自在多了。那柄剑瞧着也没那么邪性了。”

  赵琮深以为然:“确实,大哥以前黑脸那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说着背过手点了点头,小老头似的点评道:“毕竟是跟着我们龙虎帮李长老修习过的……诶对了大姐,你说咱先生是龙虎帮的长老,那龙虎帮的兄弟们有没有跟先生学过武呢?也不知道是我厉害还是他们更厉害……”

  芳唯见他三句不离龙虎帮,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扭头进屋歇着去了,留他一个人在毒日头底下做美梦。

  这会儿离吃饭时候尚早,李玄度才进屋躺下,赵珩便紧跟着上了塌。李玄度一脸惊讶:“你向来不午睡的……”

  赵珩就道:“不睡,我给你松松筋骨。”

  李玄度:……

  “倒也不用,只行了三日路而已。”

  “自骷髅塔后你的身体底子大不如前,容易疲累,夜半我总能瞧见你惊醒,许是睡的不踏实,松松筋骨也好解解乏,夜里睡的舒坦。”

  赵珩微垂着头,眼皮向上一抬,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看着李玄度。那样子仿佛在说:看啊,看我多贴心啊。你若拂了我的心意,那便是把这一颗真心剜出去喂了狗,末了还得刺儿上一刀,说狗都不稀罕!

  许是读懂了赵珩眼睛里那点儿小心思,李玄度摁了摁眉心,没答应也没拒绝,赵珩便当他应了。粗粝的手掌搭上李玄度瘦削的小腿轻揉起来,力道不轻不重,甚是舒服。

  “好像自我骷髅塔重伤之后再醒来,你就变得愈发粘人了。怎么,怕我死了?”李玄度闭着眼享受,嗓音有些许暗哑。

  赵珩敛眉垂目,浅浅应了一声。

  午后太阳毒,强光自门缝溜进来在房间里拢成一道光束,细细的灰尘漂浮其中,光束也变得柔和起来。赵珩额前垂下两缕碎发,半截揉在光里,随着他身上的动作不停晃动着,像一缕金线。

  李玄度掀了掀眼皮,目光在那半截发丝上停留,将那点点金光悉数拢进静湖一般深邃的眸子里。

  他这几日着实睡的不踏实,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甚至还卜了一卦,那卦象之凌乱如同被拢进光束里的灰尘,毫无章法,更没有着落。他自负巫族最有天赋的巫,却连这卦象都看不分明,凝在心底的愁云便更深了。

  虽不明朗,但他知道这是大凶之兆,必见血光灾祸,只是不知这凶卦会在何处应验。

  赵珩许久没听见这人言语,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却正撞进那湖深潭里,不由心惊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李玄度这般迷茫困惑的眼神。在赵珩的印象里,哪怕泰山崩于眼前,这人也只会微微蹙下眉头,眼底却仍是清明的。就像夜晚高悬半空的月亮,不至使人迷了路途。可眼下月亮似被化不开的惨淡乌云遮蔽,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方向,人间便也归于黑暗。

  “你……在想什么?不困么?”赵珩说着放轻了手上力道。

  晃荡的金线骤然止住动作,李玄度涣散的目光重又聚拢起来,定格在那张硬朗俊俏的脸上,轻叹口气道:“怕是睡不成了。”

  这话音儿刚落,就听房门被敲响,紧跟着传来方野的声音:“先生,大公子,适才那位范公子来了。”

  赵珩应了一声,扭回头对李玄度说:“你若困了便睡下,我去同他说说,有什么事儿明日再商谈不迟。”

  李玄度却已经坐起身了,他理了理衣裳,道:“罢了罢了,见了人我们也好早早搬去我自个儿院子住。那院子里我埋……”

  李玄度倏地眯起眼,嘴角不经意翘起一道好看的弧度,话音戛然而止。

  “那院子怎么?”赵珩捞起地上的靴子套上,扭头问李玄度。

  李玄度忙笑着说:“没怎么,那院子是我自个画的图,劳范兄替我修建的,我甚是满意。”

  赵珩:……信你才有鬼。

  推门出去,院子里除了范清,还站着一位妇人。那妇人见李玄度踱步而来,惊的半响没敢出声。

  范清喊了他娘几声,那妇人方才从震惊中勉强抽回一点神思。

  “娘,这位便是……”

  “李贤弟?!”不及范清道出,孙氏便抢先开了口。

  赵珩脸皮微微一抽,心说李玄度的辈分好似那雾江的潮起潮落,起起伏伏。眼前这妇人瞧着尚不足四十岁,若她知道这位贤弟已年过六十,是她老父亲那辈的人,不知这声“贤弟”喊出来她嫌不嫌咯牙。

  李玄度冲孙氏拱了拱手,笑眯眯道:“嫂夫人。”

  孙氏定定瞧了他好几眼,除了比当年瘦了些,眼前这人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鬓间不见白霜,连眼角都不曾多一条皱纹……

  儿子同她说有故人来访,道是龙虎帮的李长老,只是人瞧着太过年轻了些。孙氏心有疑窦,唯恐有人冒名顶替。又想着会不会是故人之子前来,却也不好错过。这才想着撂下病重卧床的丈夫亲自前来,毕竟儿子尚年轻,龙虎帮当年之事个中细节并不知晓。

  如今见了人方才明白,只是故人未老。

  当年李玄度在秦阳显露的本事让孙氏知道这人深不可测,江湖之中各大门派有些隐秘功夫也十分寻常,这人许是有什么独门秘法,是以二十年多年过去,仍能让自己保持年轻。

  “多年未见,不成想李贤弟还是如此年轻。”孙氏理智回笼,冲李玄度抱拳行礼。

  李玄度也回了一礼:“多年未见,嫂夫人的性情还是这般豪爽。”

  江湖中人义气当先,饶是多年不曾来往,有时只需一句话便可化寒冰为春风细雨。

  “……听说范兄病了,不知是何缘故?”

  问起这个,孙氏摇头叹气:“此事说来话长,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玄度拢着手道:“也不打紧,不知范兄身体将养的如何了。”

  “不见大好,断断续续躺了有大半年光景,如今倒是愈发憔悴了。大夫也看过许多,只是这病根在心不在身,再好的药石不对症也是徒劳罢了。贤弟当知,你兄长这人表面和气心宽,可犯起轴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自个钻了牛角尖儿,旁人也只能干瞧着。”

  孙氏低头抹了抹将要溢出的眼泪:“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兄长时常同我念起你,说这么多年杳无音讯,不知你有没有遇着什么麻烦。如今既来了秦阳城,你兄长见了你必定十分高兴。”

  说着,她掏出一串钥匙递给范清,范清上前两步,将这钥匙双手呈给李玄度。

  就听孙氏道:“这是贤弟那院子的钥匙,虽你多年未归,但那院子时常有人打扫,一切陈设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当下便可住进去。今日天色将晚,贤弟不如先安顿下来,明日我叫清儿来迎贤弟。”

  李玄度笑着接过钥匙:“有劳嫂夫人替玄度经管,兄长尚在病中,就不多留嫂夫人了,明日玄度再登门拜访。”

  两相约定好,孙氏便告辞离开。李玄度送走了人,站在院门口笑眯眯的挥一挥衣袖:“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