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煦话音一落,书房里登时安静的针落可闻。倒是不知内情的魏擒虎一脸高兴:“那感情好啊!顾氏百年将门,忠良之后。顾少将军年纪轻轻却出类拔萃,声名远播。有他坐镇秦阳,杨陵那老乌龟必定乖乖缩回壳里去。”

  他自己痛快完了,发现没人接话,不由挠了挠头,揪着赵琮问:“我说错啥了?”

  赵琮摇了摇头,没吭声。眼珠子滴溜一转,一会儿看看芳唯,一会儿看看姬元煦。

  芳唯还在想杨氏那件事,心里恨的不行。听说顾兰西要来秦阳,倒没多大反应,而是咬着牙问姬元煦:“陛下派顾少将军前来,是打主意要收了杨氏么?”

  姬元煦看她发红的眼睛,忍不住心头一酸,如实说道:“应当不会。那时我并不知雾谷关军内情,只将岸口将要决堤,以及秦阳匪患之事说了说。父皇派顾少将军前来,当是剿匪为重。”

  芳唯冷哼一声:“杨氏才是最大的匪!”

  小姑娘素来好脾气,这次是真正气狠了。连做的晚饭都跟着火大,吃的李玄度胃里火烧似的。赵珩见他捧着肚子一脸委屈,干脆去厨房洗了米炖了肉粥。李玄度笑眯眯的吃了一碗,不忘夸赞赵珩:“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倒真像个小媳妇儿,可惜便宜了我这条老光棍儿。”

  赵珩也不生气,这人不过呈口舌之利罢了。等到了床上钻了被窝,那才是他大展雄风的时候。

  李玄度吃饱喝足,就着茶水漱了漱口:“阿珩,这两日再出去买些米粮。朝廷派人巡查秦阳,此事已不是秘密,恐怕杨氏会提前动手,秦阳怕是要乱一阵子。”

  “放心,我已安排魏擒虎悄悄返回雾谷关,只要他们能稳住,不叫杨氏提前入关,城中大抵不会生乱。城守府的府军不成事,倒是不空山的人须得多加提防。好在范帮主这段日子在城中安排不少帮众,至少在顾兰西抵达前,我们尚且能保住秦阳。”

  李玄度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什么,暗道不好:“若黄志得了消息,定会不惜一切手段尽快抢夺飞虎胫。我们尚未将此事告知范兄,范兄有危险!”

  说着就要动身去龙虎帮,被赵珩按下。

  “玄度莫急。龙虎帮防范甚严,范兄应当应付得来。我这便走一趟,将内情告知于范兄,请他加派人手守住飞虎胫。夜里潮气重,你身子骨弱,外头的事儿有我,你就安心在家等我回来吧。”

  李玄度目送赵珩出门,忽然咂摸出味儿来,他刚才说的那叫什么话?什么叫外头的事儿有他?这是把自己当成深闺之中等着丈夫归来的小媳妇儿了?!

  突然就好生气!

  赵珩到龙虎帮时,冲天的血腥气还没散。他蹙着眉进了屋,见范家人都活蹦乱跳的,这才将眉头舒展开。

  “他们动作倒是快。”赵珩嗤笑一声。

  范亭使人倒了茶给他,道:“他们坐不住了,不过眼下发难真不是时候。帮中弟子有刚从岸口回来的,道是岸口已经撑不了几日了。这阵子接连下雨,天没有放晴的时候,岸口的缺口不好修缮啊。”

  “眼下灌了多少沙袋了?”赵珩问道。

  “各处都需要人手,我便叫庄子里的人灌沙袋。只是运沙子还要掩人耳目,这时候大批量的沙子也不好弄。眼下这些沙袋撑不了太久。所幸岸口损毁不算太严重,若及时疏通,此次水患应该酿不成太大灾祸。但良田少不得要被损毁一些的。”

  孙大娘子恨恨的啐了一口:“城守府那帮阴损的龟孙儿,你道他们拿什么修缮岸口,全是些渣滓废料,水一泡全毁了!天灾不长眼,他们敷衍了事就不怕大水冲了他家祖坟!呸!”

  范清就道:“秦阳的大水可冲不到他们家祖坟,眼下大周国力衰微,民生凋敝。这些官员贪足了银子,拍拍屁股自去回老家享福,谁还管秦阳百姓是淹死了还是饿死了。说起来黄志不就是陇西人么。”范清冷笑:“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主子。”

  赵珩看了他一眼。印象里这位范公子不善言辞,平素来往自家小院话也不多,脸皮还薄,芳唯同他打趣两句都能闹个大红脸。这会儿倒是嘴皮子厉害起来了。不过他说的倒正中要害。

  眼下大周地方上的官员,有几个是真正为老百姓做事儿的呢。依大周方今境况,说不定哪天就被门阀给灭了。忠君爱国太过虚无缥缈,落到自己钱袋子里的银子才是实打实的。有些头脑的会趁着这时候给自己扒拉位好主子,未来若成事,自己也能青云直上。

  “范公子平日读国策?”

  赵珩突然转了话题,让范清有些手足无措,俊脸上因气愤而生的潮红尚未褪去,反倒又添了一层红晕。他小声道:“读过。”

  “范公子有志科举?”

  范清答:“原本是想考翰林学宫的,只是父亲突然病倒,家中只有母亲照应,我放心不下。”

  孙大娘子道:“家里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你爹眼下好起来了,待雨季过了,安稳了,你便去国都吧。不过要我说,这大周也没几个好官,你又做不来那阿谀奉承的事儿,只怕朝廷未必会有你一席之地。”

  这话糙理不糙。

  范清就道:“总有有识之士的。若人人都裹足不前,大周才真是完了。”

  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刺激了范清,说到正事儿的时候,这人竟也颇有几分风骨。着实让赵珩刮目相看。

  “范公子说的不错,大周眼下虽四分五裂,但朝中仍有为民请命的好官。翰林学宫是个好去处,范公子很有眼光,也很有抱负。”

  范清抿唇一笑:“赵公子过誉了。”

  兜了一圈还是得说正事儿,赵珩告诉范亭,朝廷派了顾兰西巡查秦阳。

  “在顾少将军大军抵达前,我们务必保秦阳不生乱。”

  范亭拱手道:“赵公子放心,飞虎胫至关重要,我帮中兄弟就是拼了命也绝不会让飞虎胫落入外人之手。”

  赵珩也起身拱了拱手:“范帮主多费心了。天色不早,在下告辞了。”

  龙虎帮的弟子手脚麻利,才一会儿功夫,院子里的血便冲干净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范清叹了口气:“这血恐怕要日日冲了。”

  孙大娘子瞪眼:“那帮天杀的要是还敢来,就让他们尝尝老娘的菜刀!”

  范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对范亭说:“爹,此事过后,你可想好龙虎帮的未来了?”

  “未来?”范亭迷瞪了一下:“还能怎样,咱祖祖辈辈都守着飞虎胫的田庄过活,给帮中弟子谋个出路。以前如何,以后自还是如何。”

  “可时移事迁,爹还看不明白么?方今世道,强者生存,弱者只能被吞并。大周门阀四起,贵族也蠢蠢欲动。和那些簪缨世族比起来,我龙虎帮不过一粒沙尘,太弱小了。若太平年景或许无碍,可眼看天下将乱,我们偏还占着一处行军要塞,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遭人惦记。”

  范亭是个粗人,但儿子却饱读圣贤书。读过书的人都有大智慧,像他兄弟李玄度那样。以往日子平顺倒不显,如今自家逢难,他一直护在羽翼下的儿子也成长起来了。

  “那依清儿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做呢?”

  范清敛眉,半响复又抬起:“择强者依附。”

  范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范清道:“爹首先要明确一点,我们龙虎帮是不是同秦阳城守,还有陇西杨氏势不两立。”

  不等范亭回答,孙大娘子已抢了先:“那还用说!黄志那老王八差点儿毒死你爹,还有杨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吃着自家碗里的还要惦记别人家锅里的,谁给他脸!”

  范亭连连点头:“啊对对对,你娘说的对。”

  本来挺严肃的事儿,范清却被他娘给逗笑了。他薄唇轻抿,语气也放松了下来:“朝廷既然派了顾少将军巡查秦阳,说明陛下不会放任秦阳不管。我们只要紧跟朝廷的步伐,自然不会出错。”

  “朝廷?”孙大娘子朝国都方向努了努嘴:“娘可听说当今陛下非圣明之主,听朝廷的能行?”

  范清就笑道:“朝廷不是陛下一个人的。”

  “那不是陛下的还能谁的,他不是大周天子么?”孙大娘子懵了。

  范清道:“周天子早就名存实亡了,朝廷众臣也都各怀心思。但我们依旧是大周的臣民,就该做好自己的本分。”

  孙大娘子和范亭对视一眼,都表示不明白。

  范亭大手一挥:“我跟你娘不懂朝廷的弯弯绕绕,这件事凭你做主便是!”

  “爹,我……爹就不怕我把龙虎帮败了?”其实范清心里也是忐忑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范亭却道:“我龙虎帮的男儿就该有胆有识,清儿放心大胆去做。只要行得端坐得正,走错了路又有何妨,大不了重新来过!”

  范亭这话给了范清莫大的勇气,他重重的点了头。天下风云莫测,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也许好,也许更坏。但他相信一切都会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