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是七月中,桃子熟了,暑气还未散。

  “……这桃脆甜脆甜的,可真好吃!”赵琮吃完一个又拿一个,还问李玄度:“先生,云梦有好吃的桃子么?”

  李玄度就笑:“自然是有的。”

  “云梦的桃儿是不是都沾着仙气儿的,跟王母娘娘的蟠桃似的。”

  “等你到了云梦自去瞧瞧便是……”

  赵琰满头大汗从外头回来,就见一大一小坐在回廊下一边吃桃一边东拉西扯,好不惬意,不由气呼呼道:“好哇,你们在家消遣,我还得去铺子盘账!”

  赵琮幽怨道:“谁消遣了,待会儿还要上课呢!”

  李玄度抬手就把桃核丢了过去,笑骂道:“小东西,先生我讲课就那么难听?”

  赵琮忙堆起笑脸:“先生讲课那是世上顶好的,都是弟子愚钝,未能领悟先生教诲。”

  “读书不见长进,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与日俱增。”李玄度笑着摇头。

  拍马屁长进了那也算一种进步嘛,管他什么,赵琮就当先生是夸他了。他扭头去问赵琰:“二哥,你今儿怎回来这么早?铺子那么闲?”

  赵琰刚伸手要去拿盘子里的桃,就被芳唯打了手,疼的他“哎呦”一声,委屈的眉毛都皱起来了:“大姐~”

  芳唯一手掐腰一手戳着赵琰的头:“从外头回来不知洗手就要吃桃,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赵琰懒得动弹,从兜里掏出条帕子草草擦了擦手,笑嘻嘻道:“甭那么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他叼着桃子,从袖袋里掏出两封信塞给芳唯,呜呜说道:“喏,国都来的信。”

  “怎么有两封啊?”芳唯嘟囔了一句。

  赵琰就道:“都是大殿下写的,一封给先生,一封单独给大姐。”

  “给我的?”芳唯嘴巴微微嘟着,红了脸颊。一定是今天的太阳太毒了……

  芳唯不大好意思的把那封信收了起来,将另一封递给了李玄度。

  这封信颇有厚度,李玄度拆开看了眼,里头还夹着一封姬元曜的信。信中先是给先生问了好,又说了说近日修习巫术的进度。

  李玄度收了姬元曜后,他的身体倒是一日强过一日,如今病灶已除。眼下只需按照李玄度教给他的术法勤加修炼便可。待一个阶段完成,再寻机离开国都同李玄度修习下一阶段的术法。修行如何端看个人天赋造化,倒也没什么好操心的。

  姬元煦这封也照例给大家问了好,将近来读书不解之处提了提,剩下大半篇幅都在表达自己对朝廷的不满,对父皇的失望。

  朝廷给出了秦阳之事的处理结果。原秦阳城守黄志被判斩刑,抄没家产,阖族流放。原雾谷关驻军副都督在杨陵叩关时死于乱军之中,其族人皆获罪流放。不空山掌门冯栖鹤为保祖宗基业,主动请罪。但因岸口决堤之时此人率门下弟子奋力抢救,功过相抵。朝廷并未加以处罚,只没收了马帮全部获利。

  杨陵龟缩在陇西,朝廷本应趁此机会斥杨陵不臣之心,借机夺回陇西政权。但姬昊仿佛默认了陇西归杨氏,默认了这些门阀不再奉大周为主,默认了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只要那些门阀贵族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地盘,大家便能相安无事。这样的朝廷,威严何在!

  还有那个将陇西杨氏、不空山和雾谷关驻军串联起来的甄世尧,一句无实证,便将这罪魁祸首摘的干干净净。姬元煦知道,父皇之所以松口是因为甄世尧和他交换了某种利益,这可以让父皇在朝堂上掌握更多的主动权。堂堂大周天子为这点利益弃天下臣民于不顾……这样的君主,君威何在!

  “……姬昊没救了。”赵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李玄度身后飘过来,他双手撑着躺椅边缘,将李玄度圈在他双臂里,低头看那封信,似乎想到了姬元煦想骂又不敢骂的憋屈样~

  李玄度向上一撩眼皮:“下猛药才行。”

  微风有些躁,赵珩垂下的发梢轻轻掠过李玄度的额头,撩拨的人心里痒痒的。

  “……这次秦阳之事虽是宋大人等一干老臣从中斡旋方得今日之结果。但若无陛下首肯,此事定要横生波折。陛下虽贪眼前之利,时而也算明事理,知道孰轻孰重。且陛下十分看重元煦师兄,此次元煦师兄回朝,便是打算联合一班大臣革新吏治,变法图强。我想陛下就算不全力支持,也不会强硬阻拦的。”芳唯说道。

  “就是!”赵琮“噗”的吐出桃核:“咱陛下拢共就俩儿子,元煦师兄是嫡长子,陛下自然更加看重。元曜师兄有幸是没长歪,有那么糟心的外祖一家,元曜师兄人倒是不错。可惜凭咱陛下斤斤计较这劲儿,元曜师兄必定不受重用。”

  “甄世尧还奔着让元曜师兄做太子、做未来的皇帝呢,本就跟元煦师兄是死对头了。元煦师兄若想变法,首当其冲利益受损的就是甄世尧这号人。他必想方设法阻挠变法。这种时候除非陛下脑子被驴踢了,否则断不会拖大儿子后腿的。”

  “就怕陛下到时候又犯蠢呐,儿子再重也重不过自个的利益。反正陛下正当年,儿子总会再有的。”

  赵琰摇头叹气:“这种事儿我可见多了,商人们为了家族产业尚且兄弟残杀,父子离心,就别说皇族了。没有哪个正当壮年的皇帝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手握权柄的。李先生应当给你们讲过《周史》吧,隐太子就是前车之鉴呐。变法图强哪就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那些蠹虫一样的贵族不会同意的,到那时众叛亲离,稍有不慎,便会落个隐太子一样的下场。”

  “但隐太子的所作所为切实让大周强盛了一段时间,否则以大周的国力是绝对不会撑到现在的。”芳唯目光坚定道:“只要是为了强盛这个国家,让天下黎民可以过上好日子,虽死无憾。我想隐太子从未后悔过走这一步,他虽已不在这世上了,但却有那么多仁人志士记得他,记得他的法度,记得他的宏愿。并且愿意为了这个愿景而付出努力,这就够了。”

  赵珩目光灼灼的看着芳唯,娇弱的女儿家却有如此心胸和志向,连他这个隐太子的亲儿子都自愧不如。

  “我倒是枉读圣贤书了。”赵珩轻声喃喃。

  这细微的声音被李玄度捕捉到了,他笑了笑,低声说道:“阿珩并非没有志向,只是你更加随性罢了。大月山上的阿珩也曾是让人崇拜的,也曾是暗无天日时照亮无助百姓心里的一颗星。”

  “我为星,玄度为月,星星永远捧着月亮。我志在此。”赵珩将头微微凑过去,呼出的热气打在李玄度脸上,惹得他心如野马狂奔。

  “天杀的,当着孩子面调情,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李玄度老脸一红,伸出一根手指把赵珩推的远远的。

  所幸几个孩子在那儿说话,倒不曾注意到他们。李玄度暗暗瞪了赵珩一眼,起身回房午睡去了。

  赵珩眼珠子一转,扭头对芳唯说:“今儿下午晚些时候再上课,午后有些热。”

  芳唯觑着眼睛看了看天,心说也不怎么热啊……

  ……

  杨陵出师不成退回陇西之事已不是什么秘密,各路门阀皆已获得消息。

  这日,淮阳王父子正在对弈。楚司珏故意输了一棋,楚煜趁势追平。

  楚司珏“哎呀”一声,可惜道:“棋差一招,错失良机呀。”

  楚煜觑他一眼,将棋子扔进罐子里,没什么表情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楚司珏从塌上下来,拱手道:“父王,如今淮阳楚氏之处境便如这盘棋,我们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挥师北上……”

  “时机未至。”楚煜打断了他的话:“楚氏为大周臣属,凭何挥师?岂不知要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乱臣贼子?”楚司珏忽然笑了:“难道现在我们就是忠义之臣了么?父王,史书是胜利者来书写,只要我们夺了天下,谁敢置喙!儿知道父王在等李玄序,可我们等了一年又一年,还要再等多少年?等到大周恢复生机,掉过头来收拾我们这些生了反心的门阀么!”

  这些年楚司珏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想他淮阳楚氏手握重兵,若一举北上,现如今早已稳稳坐在周皇宫里了。可他父王偏偏贪那一点虚无的美名,还有李玄序给他画的大饼。什么天命所归,什么时机未至,不过是那些巫诓骗人的幌子罢了。

  “司儿啊,凡事不要冒进。”楚煜也知道他心里有气,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道:“姬昊没那个能耐,也没那个脑子。看看杨陵全身而退便知道,姬昊眼里只有大周那一亩三分地,他已经管不了我们这些门阀了。大周朝廷这些年内斗不止,总有国力耗尽的一日。民怨沸腾之时,才是我楚氏出山之日。等到百姓没了活路,我楚氏顺应民意,做这救世主,难道不好么?”

  他还要等,等玄序先生回来,等那最后一点天命气蕴尽归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