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

  西北萧瑟秋风里,孩童的稚语显得格外清脆。习惯了宸儿说话的语调,方野知道他喊的是“舅舅~”

  “陛下又要去找舅舅了?”方野笑弯起眼,抱着宸儿往正房走。

  束云正在厨房做早饭,清晨小院的烟火气冲淡了秋天的萧索,笔直的炊烟看在眼里都十分有生机。可惜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再也不是芳唯小姐了。

  方野忍住一把眼泪,将怀里的宸儿抱的更紧了。

  “舅舅~起~起床……”

  方野刚把宸儿放下,宸儿就灵活的蹬着两条有力的小短腿爬到赵珩身边,两只肉手抓着赵珩的衣领拽了几次,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他一屁股坐下,低着脑袋叹了口气:“舅舅~懒~”

  自从回到武威城赵家小院后,宸儿几乎每天都要在赵珩房里耍。累了就趴在赵珩旁边睡一会儿,到夜里方野才将宸儿抱走交给束云,日复一日。

  赵珩自那日有了些许意识后,神识又归于混沌。不过他偶尔能听到星星点点的闷响,像隔着一堵厚重的墙听墙外潺潺溪流声,虽不真切,却十分悦耳,让人总想跳出墙外,好听的更清楚些……

  李玄度放下笛子,先是短暂了蹙了下眉,复又舒展开,自言自语道:“影影绰绰的能瞧见一点阿珩的影子了,他听得见我在叫他,只是暂时无法冲破障碍罢了。”

  他半靠在床上轻舒口气,安慰自己道:“急不来。”

  上半身才刚有了知觉,腰腹以下还需时间恢复。只是越往后身体恢复的速度越慢,没个三年五载且下不了床。不过想想如今还能活着已是莫大的幸运了。

  活着,就有和阿珩再见面的一天。见了自己这副模样,那小子一定心疼死了……

  正当他想的出神之际,姬元曜急急忙忙回来,说道:“先生,我们出不去了。”

  李玄度瞳孔猛地一缩:“怎么回事?”

  姬元曜道:“这阵子我一直和先生修习巫术,许久不曾下山拿消息了。适才我正准备下山,却发现幻境之外又多了一层禁制。我试了许久都破不开。”

  “什么样的禁制?”

  姬元曜拿手比了比,道:“形如眼,靠近之时有阴寒之气,而且这气息似乎源源不断翻涌而来,仿佛无穷尽。”

  李玄度眸光一沉:“这是摄魂狱的力量,师兄要毁了巫族的根基。”

  他握着短笛的手微微发着抖,浑身似脱力一般瘫软在床上……

  ……

  “这已经是第九个病人了,症状似中毒,但一般的解毒方法又完全使不上力。”靳大夫忧心忡忡:“怪我医术浅薄,毫无医治的办法。近来城中流言四起,对小赵都督不利,若再有中毒者,恐怕流言更甚,压不下去了。”

  先是从陇西开始,后来这毒症开始向武威城蔓延,有愈演愈烈之势态。好不容易被赵琰压下去的关于妖魔现世的谣言春风吹又生,百姓们的惶恐更加剧烈。有道士扬言只有将妖魔焚烧成灰方可消减罪业,毒症也自会祛除。

  “放他娘的狗屁!”方野气的脸通红:“一定是有人见不得我家大公子好,哪来的妖魔,我家大公子从未杀过无辜之人,碧水关下要不是为了保护百姓,大公子也不会……”

  一想到碧水关,方野就心痛的不行。“别被我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散播谣言,否则我必将他活剐了!”

  束云跟着说道:“莫非是景氏的人?钟离氏国库空虚无力开战,楚氏又急着训练水师渡江南下,各方势力暂时罢战,也无暇顾及西北一带。景氏占皇城,但传国玉玺却在我们手里,他们想趁这个机会除掉我们拿回传国玉玺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林摇摇头:“未必。景氏虽反,但景清舟素有贤名,如此卑劣的手段倒不像他的手比。何况这次明摆着是冲我家小殿下来的,而且这毒源也十分蹊跷,不像江湖上寻常所用。”

  “巫。“高良像是回忆起什么,扭头问束云:“可还记得当初赵都督宫宴后毒发身亡一事?”

  束云头皮一麻:“你是说……李玄序!”

  高良抿唇点了头:“这种东西也只有李玄序能弄出来,可惜咱们家李先生却不在。”

  裴林脸色难看到极点,李先生虽已苏醒,但伤势太重,鞭长莫及。不对……

  “似乎很久没有收到二殿下的消息了……”

  众人闻言不由心沉到谷底。

  起初毒症只在原州城范围,偶有百姓沾染。赵琰虽有疑窦,但一时也没往深处想。直到沂山关军中也有人无故染了毒症,这才察觉事情的严重性。

  赵琮星夜赶往原州城,一脸焦急之色。

  “二哥,军中快压不住了,你可有收到元曜师兄的消息?”

  赵琰摇摇头:“如果是李玄序出手,我想先生那里也未必就安稳。我已派人去查了,孟唐这些日子鬼鬼祟祟,只怕这事儿和他少不了干系。”

  “底下探子来报,前段日子有人在城中见到过一个一身黑衣兜帽的奇怪男子曾出入孟府,他身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恶臭味道,近日却不曾见了。我只怕那人是混入城中的李玄序,若他找上了我们,大哥会更加危险。”

  赵琮一拳捶在桌子上,红着眼低吼:“他们一定要逼死大哥才肯作罢么!”

  “武威城有裴侍卫和高大人在,应当无虞。冯起大哥也调拨了兵马驻扎在武威城外。眼下倒是陇西危机更大。”赵琰嘱咐赵琮:“你先回军中稳定军心,若实在压不住……”

  赵琰敛下眸子,压低声音道:“若实在压不住,就只能殊死一搏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寻到解毒的法子……”

  他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赵琮道:“靳大夫已经在想办法了……”

  赵琰不放心:“我回武威城一趟,阿琮,陇西交给你了。”

  ……

  赵珩觉得近来他身处的世界越发闹腾了。“墙外”闷闷的声音比以往更加频繁,他好像隐隐能听得清,那似乎是有人在吹笛子,声音虽断断续续的,但听得多了也能连成一首曲子。

  不仅如此,眼前的世界也不再是浓黑一片。重重黑雾中不知何时钻进来许多玉色,像坠在夜空的繁星。这些玉色的光点慢慢凝聚起来,好似一个人形。

  他每天都这样静静的等待,他能感觉融入到周围的呼吸声开始渐渐急促起来,好像在期待着什么。这种悬浮的,未知的焦灼让他很难安心下来。耳边的世界也变得更加嘈杂,他似乎听到了哭声……

  “……早说了他就是个灾星,祸害!当年他病得要死了,他家里连棺材板都准备好了,突然一天病就全好了,生龙活虎的,必定是给妖魔附了身!”

  “道长们说了,只要烧了妖魔,我们的毒症就好了!”

  曹木匠气的不轻,他指着那些人说:“忘恩负义之辈!难道你们忘了当年在大月山上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有李先生,没有阿珩,你们今天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大月山上的狼都听李先生的话,那不是妖魔是什么!”

  曹木匠差点心梗。

  可人心自古如此,当你是既得利者时,拥有驭狼术的李玄度被百姓们奉为天神,谁不尊称一句先生。可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当初的救人之术在他们眼里便成了害人之术。

  “碧水关的百姓们不理解阿珩也罢了,我们一路同甘共苦,阿珩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么!”曹木匠苦口婆心的劝道。

  “曹大叔,我们不是想对阿珩怎么样,我们只要烧了附在阿珩身上的妖魔就成。”

  曹木匠气极反笑:“人都烧成灰了,阿珩的命也没了,倒是遂了旁人的愿,你们倒真以为身上的毒就能解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靳大夫也开口道:“医者,不信怪理论神。只要找到毒源,找到下毒之人,毒自然可解。”

  “可我们坚持不住了!”人群中有人吼道:“难道你们就真的忍心眼睁睁看我们毒发身亡不成!”

  紧跟着又传来一声尖叫:“我儿子,我儿子不行了!求求了,求求快救救我儿子呀,救救他呀!”

  靳大夫忙去把脉,这孩子情况实在不好,他也只能以银针封穴,暂时止住毒素蔓延。但若根除,还是毫无办法。

  百姓们更加激烈的,蜂拥着想要冲入赵家小院。

  冯起带兵围了院子,和百姓推搡起来。

  “冯起,你也是咱武威城的娃,要看着大家去死么!”

  冯起薄唇紧抿,一言不发,但丝毫不退的脚步已经在告诉大家,他站在赵家人这里。

  “不是阿珩的错,你们不要中了奸人计谋。”

  “我们只想活着呀!”

  “……阿琰呐,那人也不是你亲大哥,何苦为了一个外人为难我们呢!”

  百姓们又将目光放在赵琰身上:“你才是赵家的长子呀。赵珩是个灾星,是妖魔现世,你爹和你姐都因他而死,你还要护着他么!”

  赵琰挡在正房门口,手里握着一柄剑,他红着眼,一字一句道:“若伤我大哥,就从我赵琰的尸体上踏过去!”

  人潮涌动,嘈杂声一浪高过一浪,赵珩隐隐有所感觉。他听得到如骤雨般急促的笛声,像是要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他不停的挣扎着,可脚下仿佛生了根。

  直到震耳的哭声撕碎了眼前的雾障,赵珩陡然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