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般大小的雨滴和凉风从窗外冲进来时,浓重的烟酒气也扑面而来,三者混合成一股陌生又难闻的味道,犹如在烟灰中发酵失败的枯叶。

  林夕不禁皱起眉头,目光从被迅速打湿的窗帘上移开,掠过在地上散落的文件、酒瓶、烟头、沾满污渍的毛毯,然后是杂乱的桌子、书橱、被打开的保险柜,最后才是倚在沙发上的男人。

  与平时的自律洁净很不一样,此时的钟从舟胡子拉碴,眼底青黑,仰着脸一动不动的模样看着十分颓废,不,说是沮丧绝望更合适一些。

  因为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击败了,再也无法爬起来一样。

  然而事实明明是他事业有成,前途光明,有两三个知心的朋友,冷淡却不失体贴的爱人,并且即将拥有一个美好的小家。

  所以林夕不懂这份绝望从何而来,也不理解。可是既然看到他这个样子,身为爱侣的林夕总该还是担心的。他看着钟从舟合着眼睛的模样,终于还是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抬脚走了进去。

  此时的林夕怎么也想不到这将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经过同意就闯入钟从舟的领地。

  明明只是担心钟从舟会生病,想把人移动到沙发上而已,怎么生活就能一瞬间变得面目全非呢?

  在之后的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林夕都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他没有想给钟从舟惊喜提前回家,没有打开书房门,没有来拉钟从舟,他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按照计划订婚,结婚,过着激情褪去后平淡温馨,彼此尊重的生活,然后领养一个乖巧的孩子,和钟从舟一起抚养她/他长大,然后退休,每日悠悠闲闲,轻轻松松的……

  事实没有如果。

  此时的林夕只是按照心中的意愿,上前去拉钟从舟,他是早产儿,天生身体就弱,力气也一般,又奔波了很久累的很,因此此时搬这将近一米九的钟从舟有点吃力,偏偏对方不知道喝了多少,醉的是稀里糊涂的,还很不老实去搂抱身边的人。林夕被他拽的一个趔趄,两人差点一块跌到地板上。

  “钟从舟。”他有点不高兴,把人按在沙发上想拍对方的脸,可手刚伸出去就又不由得停住了。

  钟从舟哭了。

  他没睁眼,也没有出声,只是睡着似的躺在那里,然后从眼睛缝隙里流出来两道泪水。

  看上去很脆弱。

  林夕从来没见过钟从舟这副模样,在他的印象中,钟从舟高大,健壮,热情,专横,无所不能,像一座小山似的坚强可靠。

  而现在,这座小山不知为何变成了碎块。

  林夕一时间有些发愣,怒气也慢慢消散下去了。可能他真的遇到难处,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才撒谎的。他想着,一边拽了湿巾去擦钟从舟的泪痕,一边去拿对方怀里的相册。

  “别动。”钟从舟迷迷糊糊的拒绝,“别动。”

  “从舟?”林夕喊了一声,“是我,松手,我帮你放到桌子上。”

  但是对方没有回应,仍旧紧紧的抱着那个相框,像小孩子抱着最珍惜的糖果似的不撒手。林夕有点不舒服,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算了,就让他抱着吧。”。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也确实会不再去理会的。

  而且那种不安的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他甚至有些惧怕,仿佛再不松开他就会遭受到此生最大的伤害。

  可他的手就是不听。

  “放手。”林夕嗓音冷下来,较劲似的用了更大的力气去拽那个相册,“钟从舟,放手。”

  钟从舟终于慢慢睁开了眼,他没有立刻清醒,浑浊的眼珠对焦了很久才落到林夕身上,他和林夕对视着,目光冷冰冰的,仿佛在看他,又仿佛没把他放在眼里。

  林夕从来没有被这样怠慢过,甚至有种被冒犯的感觉。他本来是弯着腰的,影子笼罩着钟从舟,也用身体为对方挡住了吹进来的凉风。此时他不得不站起身,然后有些粗鲁的把那相框夺了过来。

  钟从舟没有反抗,却不是顺从,而是毫不在意。

  这让林夕有种奇怪的愤怒,他想起妈妈说过的话:结婚后你们就是夫夫了,要一起过日子的,这和恋爱不同,会经历很多坎坎坷坷,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呢?

  林夕不太清楚,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所以主动开口和钟从舟说了结婚。

  如今婚姻还没开始,第一个坎就要来了吗?

  提前赶回来,下飞机后给钟从舟打电话没人接听,独自打车回家被淋湿后发现对方的谎言,然后安抚颓废的伴侣却被冷待?

  林夕移开目光,烦躁的想离开,他那相框翻过来摆放到桌子上,又转头看了一眼钟从舟,发现对方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不,是看着那个相框。

  林夕也转身去看了。

  那是张钟从舟和一个男生的合照,两个人都穿着一中的校服,表情轻松而愉悦的比着剪刀手,他们离得很近,但还是能看出来钟从舟另一只胳膊正半抱着那个男生,阳光透过树叶落在那年轻的眉眼上,看上去亲昵而温情,即使是一张没有感情的照片也不难看出其中青涩的悸动。

  可这都不是重点。

  林夕脸色阴沉的拂过那个男生的头发,眉眼,校服,真像啊,他想,起码是九分,如果不是表情不同,猛地一看就算是我也不能立刻分辨出来。

  那在他的高中毕业典礼上和他初遇的钟从舟呢?他分辨的出来吗?

  “阿照。”钟从舟从沙发上站起走了过来,竟然像魇住了似的伸手覆上他的脸庞,叫他阿照,“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钟从舟把他当成了,不,是在透过他看那个叫阿照的人。

  那只手很烫,在接触到冷冰的脸颊时有一种灼伤的错觉,可林夕没有躲,身体僵硬的任由对方环住他的肩膀,炽热的呼吸落在脖子上,那一瞬间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窗外的雨声太响了,震得他思绪杂乱。

  他和钟从舟脸贴着脸,一起看着相框中亲密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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