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鸿来到王昕雨屋里, 将他哥寄的信递到人手里,之后又将她娘家的事说了一遍。

  王昕雨听了, 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还是姑娘家的时候,奶奶没少疼她,如今就这么去了, 她一时难以接受。

  王昕雨眼眶一酸,有泪水涌了出来,她忙背过身悄悄擦拭, 蒙鸿见了不知该如何劝慰, 忍不住抱怨王秀才一句, 这老太太过身了,悄悄发丧就是, 这告知了王昕雨,万一人太过伤心, 动了胎气可怎生是好。

  “嫂子, 你……”

  王昕雨拭掉面上的泪水,转过身勉力一笑:“二弟不用担心, 我没事。奶奶她年近七十,一生中没经过大灾大难,也算得上是寿终正寝, 于我们来说并无遗憾。我只是想起以前奶奶疼我,一时忍不住难过罢了。”说到伤心处,鼻头又是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 但是碍于蒙鸿在跟前, 她不想让人担心, 竭力忍持住了。

  蒙鸿见她并未表现出过于激动,便稍放了心,说:“王叔要嫂子过去一趟,嫂子收拾收拾,我陪你一道去吧。”

  王昕雨道:“好,二弟在外面稍等,我换身衣裳就来。”人死,吊唁的人要身穿素色,穿的太鲜艳对死者不尊。

  蒙鸿便来到外面,等了不大会儿,王昕雨换了身素出来,两个年轻婆子在两边搀扶着,王昕雨一边抹泪,一边随蒙鸿出了蒙府,向王家而去。

  却说蒙鸿和王昕雨去后,蒙真坐在书房看了会儿书,有些心不在焉,叫阿青取来他的宝剑,在院子里练起剑来。

  阿青看着自家老爷在自己面前耍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忍不住拍手称快,瞬间变成一副小迷弟的样子。

  “哇,老爷好生厉害,阿青活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精湛的剑法。老爷不只剑法好,书读的也好,老爷天下第一厉害。”

  不得不说阿青这彩虹屁吹的着实过分,蒙真听了却不甚在意,反手握剑走到枣树下的石桌跟前,随手将宝剑往上面一放,叫阿青给他端盏茶水来。

  阿青闻言赶紧跑屋里沏茶去了。蒙真摊开双掌,看了半晌,不得不说这具身体的资质极差,他练剑断断续续也有一年多,可体内的内力却怎么也使不出来,像是被封印了一般。

  想他上辈子的剑与他的身体是为一体,他用意念随叫随出,如今这副身体,他每看一眼,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很快阿青沏好茶水端过来,蒙真接过喝了几口,阿青见自家老爷好似不大高兴的样子,就问:“老爷,您现在也是秀才了,应该很高兴才对啊。”

  阿青见识浅,认为秀才公已经很了不起,见了县官老爷都不用跪,出门在外受人尊敬,怎么还能愁眉苦脸呢。

  可是人世间的纷扰烦忧跟身份地位有何关系,身份越高反而越多烦恼,倒是阿青这样的,吃饱喝足,无思无虑,才真是世间少有的自在人。

  “你看你老爷我老吗?”

  “啊……”蒙真这话问的突兀,阿青心想,老爷什么时候在乎起相貌来了,这都要当爷爷的人了,说一句不老合适吗?

  “老爷,您不是说每个人都有老去的一天吗,最重要的是有个好心态,人老心不老嘛。”

  阿青说话向来没个虚实,方才才把他家老爷夸了个上天,这会儿老爷问他话,他反倒不敢吹的太虚。

  “老爷,其实您在阿青心里……”

  “行了!”蒙真似乎已听不下去,一个扬手打断,“这里没你事了,你下去罢。”

  “哦,好。”阿青十分自觉,转身就走掉了。蒙真坐在树下喝了会儿茶,想起自己自魂穿过来那日照了回镜子,后来再没照过,想他上辈子“美老祖”的美称,今生这副粗堪这样怎好入自己眼目。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蒙真起身重又坐回书房看起书来。

  晚间时候,蒙鸿和王昕雨回来了。蒙鸿先送王昕雨回了屋,而后来到他爹屋里。蒙真正在抄写文章,见他进来,抬眼问道:“那边事如何了?明日还要去吗?”

  蒙鸿回道:“明日我去,嫂子就不过去了。”今日他陪着王昕雨回王家,王秀才的妻子将王秀才骂了一顿,说闺女怀有身孕,这个时候叫回来不是害人呢吗,还说叫闺女赶紧回去,这种地方不是怀身子的人该来的,来往吊唁的人多,万一给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蒙鸿也这么认为,王家院子里哭哭吵吵,从他们早上过去到晚上出来的这段时间,乱糟糟的声音就没停歇过,确实不适合孕妇来。所以明日王昕雨便不去了,他代他大哥过去给王家帮忙。

  蒙真道:“既是明日还去,你且早些歇着去罢。”

  蒙鸿也道:“好的爹,您也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去上学。”回了自己屋里,蒙鸿先给他大哥写了封信,计划明日先把信寄出去再去王家,还有王昕雨的信,回来的路上他给王昕雨说了明日他要寄信的事,要她有什么想对他大哥说的话今晚就写好,明日他一并寄出去。

  信的事解决了以后,蒙鸿躺在去床上,翻来覆去,竟然失眠了。

  不知怎的他又想到他爹的事上,蒙真虽没说他为什么考科举,但蒙鸿从其言行举止不难看出,此人淡泊名利,将来多半不会为官。

  既不为官,那考科举干嘛,蒙鸿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爹肯定是绑定了什么系统,被逼考科举,考成之后会获得奖励,譬如说回到原先那个世界。

  蒙真上辈子生活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他这般煞费苦心不惜寒窗苦读也要回去,上辈子的身份应该不简单,肯定不是普通人,那会是什么……

  蒙鸿自然想不出。翌日,他忍着头痛先去给蒙清寄了信,之后又马不停蹄赶往王秀才家。

  与此同时,被蒙鸿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的蒙真来到学里,开始了一天的县学生活。

  今日是习射课,教习是李教官。

  习射即射箭,早上大家随李教官来到射圃场地,场地中央放置了几个靶子,每四人一组,射在正中心黄色部位的箭越多,得分就越高,成绩也就越好。

  蒙真被分在第五组,前面四组比赛完之后,有一个学生十中九,十支箭射中九支,成绩最好。

  轮到蒙真时,他先试了下弓弦,结实而富有弹性,手感还不错,然后取箭搭箭勾弦,拉了个满弓,手一松,第一箭中。之后又是第二箭,连发几箭皆中,到了第九箭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就连与他同组的三个学生也垂下手中弓箭,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第九箭,当然也是中。学生们立马欢呼雀跃,在一片欢呼声中,蒙真拿起了最后一支箭,学生们立马敛声屏气,静静看着。

  “倏……”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哇……”人群立马沸腾了,蒙真也有些震惊,换作上辈子,他十支箭一起射都没问题,可这辈子他明明是个普通人,内力完全使不出来,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十发十中……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神过来,突然一堆学生涌他跟前,将他直接架了起来,然后抛空,反复几次,蒙真险些叫出声。

  从未有人敢这般对待他,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从未有人。

  蒙真被抛了个晕天转地,直到被放下来时眼前还有星星闪冒。他整了整仪容,面色有些不虞。

  偏这时候还有学生笑:“蒙同窗好生厉害,这把年纪竟比我等年轻人还要中用,果然人不可貌相,我等佩服不已。”

  原是夸他的话,蒙真便没说什么。就连李教官也夸:“老当益壮,风采不减。”

  接下来是剩下的三组比赛,比赛结束后,却没出一个蒙真那样的满分成绩。

  经过这次习射课,学生们对蒙真纷纷刮目相看,只要人足够优秀,不论长少,都是他们学习的对象。

  陈秋石却不以为意,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对蒙真厌恶的不行。

  下午自修课,学生不必拘于明伦堂,去尊经阁阅书或者学里其他地方读书都可以。学里有片紫竹林,在尊经阁后面,学生自修课时多来这里读书。

  蒙真和邓博文也拿了本书来到这里,许是每日读儒经史经乏味了,邓博文突发奇想,要蒙真给他讲讲道经。

  蒙真倒不推辞,细水流声地讲起道经来。正好他二人周围有不少学生捧书而读,有几个学生耳尖,听到他二人所论非儒学,细细一听,竟跟道学相关。

  本朝文化思想相对开放,统治者青睐推崇儒家文化,对其他几家也是相当包容,其中道释两家拥护者偏多。

  学里就有不少学生崇道,这会儿听到蒙真在讲道,纷纷围上来细听。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随着蒙真讲道的逐次展开,更多的学生从竹林四面八方围上来,多数人只是好奇,这人坐在一块大石上讲的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来听,仔细一听,竟是道学。学生们好不稀奇,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给他们讲道学,因着这份好奇,他们竟坚持听了下来。

  从老子到庄子,蒙真越说越起劲,见学生们听得认真,他更加卖力,一晃神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蒙真起身收拾好书,准备要离开时,却听学生们滔滔不绝,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侧耳倾听,这些学生就儒学和道学争论起来。

  尊崇儒学的学生嗓门儿很是大:“道家文化有什么好的,虚无缥缈,太利己主义,只注重个人修炼,整日求仙问药,须知这世上哪有长生不老的丹药,都是一群臭道士臆想出来的。”

  这话说的不好听,崇尚道学的学生便不依了,与其辩驳道:“那儒家呢,只知死读书,不通利害关系,身体和思想都被束缚,如同行尸走肉。道家讲求道法自然,道无所不在,世间万物没有界限与差别,这其中便包括人,人生而平等,怎可分出三六九等。”

  儒学拥护者:“哎,你们这话可就打自个儿脸了,敢问几位现下在哪里学习,接受的又是哪家教化,敢说是道家不是儒家吗?你们一个个习儒学的怎可拥护道学,道家文化若真那么好,为什么几千年来不成主流,统治者偏爱儒家这么久不是没原因的,儒家是主流,道家不入流,你们若是反驳,那就别拜孔孟圣人,改拜老庄去啊。”

  道学拥护者本来就人少,这会儿被儒学拥护者一通骂教,顿时吹胡子瞪眼:“儒学治世,诸位将来若入了仕,怕不是用嘴来治。”

  儒学拥护者:“你们既然来这里读书,不也是为了做官吗?你们道家人不是有句话常挂嘴边,什么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与世不争,既然那么高尚,都与世无争了,还要功名做甚么,赶紧遁入道门做神仙长生不老去呀。只怕你们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崇道,心里却舍不下功名,背地里不知怎么跟我们争呢……”

  “谁跟你们说不争了!”一道苍劲浑厚的声音在人群中划开一道口子,蒙真负手走到这些儒学拥护者的跟前,“万物既存于世,自有它存在的道理。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争本身就是一种争,诸位读书读死了,只解表面之意,不善变通。圣人不与俗人争,有争,避之高逝,俗人如何能与之共争乎?”

  “儒道本是一家,今日的道法便到此结束,诸位以后若还想听,那就耳开口闭,做到真正的‘不争’。”

  蒙真说完便离去了,身后的学生还在喋喋不休,具体说了什么他就没听见了。

  五日后,蒙真像往常一样下学回到家,刘老爷突然来访,刘老爷一见到他就忙不迭说:“蒙老爷,听说您在学里讲道了?”这话本不稀奇,但出自刘老爷之口便不对劲儿了。

  蒙真点头:“是,怎么了?”

  刘老爷气恨:“你说你,上学就上学,好好的讲什么道。我儿子自听了你的道,这几日放学归家,书也不看了,买了一大堆闲书,竟研究起道来!”

  蒙真心下微惊,第一反应是,这人儿子是谁。

  作者有话说:

  1.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

  2.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道德经》

  3.圣人不与俗人争,有争,避之高逝,俗人如何能与之共争乎?——《老子想尔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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