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六月沈诀过得很不顺心,他因为时差关系两边倒,在美国补拍镜头后先是飞到新西兰拍摄,得到假期后辗转回国,还是错过了沈谣的毕业典礼。

  他回到两个人住的地方,那人正盘腿坐在地上打游戏,目不转睛,连半点注意都没分过来。沈诀换了鞋,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不至于太冰天雪地,之后他坐到沈谣旁边,想揉对方的头,沈谣突然躲了一下。

  沈诀问他:“怎么了?”

  屏幕上的小人跳了两次,没能躲过一波攻击,死得干干脆脆。沈谣把游戏手柄往旁边一放,扭了个九十度,和他面对面:“我有事跟你商量。”

  他点点头,见沈谣好似有点紧张,不由得想按他肩膀安抚下。手伸到一半又被躲开,察觉到不对,沈诀不再勉强,他越过沈谣,拿了茶几上一个芒果安静地削,从容地让刚才那个未竟的动作显得不尴尬。

  沈谣很少这么严肃地跟他说话,声音都有点变调了:“我觉得,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比较好——高中之前那样,我和你一起,最普通的那种。我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现在我已经好了。”

  “哥,别费劲了,我领你的好。”沈谣拿过被他连皮带肉削了一大块的芒果,抢下刀子继续,他的手灵活,埋头做事时还有空和他说话,仿佛这些肺腑之言他已经打了很久的草稿,不声不响地就等这一刻。

  “现在我还拿你当哥哥,之前你也发现我们不太对了,大家一起只觉得尴尬。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不想刺激犯病——我现在很正常了,没有抑郁没有钻牛角尖,不用吃药不用去疏导,肖医生出了证明。”

  沈诀沉静地看他削芒果:“什么意思?”

  沈谣:“字面意思,我们还是散了吧。总被你小心护着,特别是后来咱们俩那样的‘关系’,让我觉得别扭……恶心。”

  末尾两个字落下时,一块芒果皮落在地板上。沈谣捡起来扔了,旋即把芒果熟练地切好堆在盘子里,期间沈诀一言不发,只看他。

  沈谣站起来,他洗了手靠在卧室门边:“不说点什么吗?”

  “……你还有什么,一起讲了吧。以前所有的事我都自作主张替你决定,你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趁今天给你个机会,听听心里话。”

  他还留着一丝威严,沈谣却不给他面子了:

  “要不是我有病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小时候我虽然怕你,但从没有想过要躲你。长大之后,你从妈妈那听说我有病,立刻小心翼翼起来,好像我是个小姑娘。四月份的时候你说要不要试一试,我没拒绝,但一直不希望你靠我太近,在尽力躲开。我承认你人是不错,可我们就是不正常,就是不合适,不该有任何越界——现在我后悔了,可以吗?……沈诀,你别不是认真的吧?”

  沈诀抬眼看他,半晌,他站起来沉默地比了下沈谣的身高,原来已经从那个只会跟着叫哥哥的小不点变成快和他一样高的少年人了。

  当年拍的一张照片里沈诀骑车把沈谣摔了,对方哭得惊天动地说再也不和他玩,隔天却又欢欢喜喜地软着嗓子说哥哥我们去看小狗。

  现在沈谣不爱哭了,心平气和地与他谈判,可仿佛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再没有了挽回余地。

  他还在等回应,目光都忐忑不安起来,想要催促又不是很敢——他还是怕沈诀。

  “当然不是认真的。”沈诀笑了笑,好像很是真诚地和他开了个玩笑,“我很喜欢你,但远远不到那个地步,不要想太多。”

  “我只是,不想和你闹得太难堪。”

  这句话终于点起了沈诀的怒火,好似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沈诀承认最开始出发点里有那么一小部分不太踏实,他误会在先,他纠结在先,可沈谣怎么就无辜了?

  手臂撑在墙壁上,把他整个人都圈禁在一块很小的地方。过去他们少有太过亲密的接触,上一次拥抱时沈诀离家上大学,短短几年,天翻地覆,他的亲弟弟看他的样子仿佛像看一团蓄势待发的危险。

  到底没在他面前承认错误,沈诀的声音像一潭死水:“不想太难堪?你以后千万别和我吵架,要是真吵起来,别翻旧账——从头到尾,我没有逼过你。”

  沈谣点点头,没说话。

  他把手收回来倒退几步,坐在沙发边上,长腿交叠,按捺了一会儿怒火,方才平息了些:“暑假打算怎么办,志愿填了吗?”

  “回家去陪妈妈,然后跟同学有个毕业旅行,去云南……”沈谣说了个校名,是最近刚起来的影视学院,资金雄厚,但名气不大,“过两天录取通知应该寄过来了。以后我念大学,你能不能……”

  沈诀打断他:“我再也不管你了,满意了吗?”

  沈谣说到做到,隔天便收拾了东西回家住,不多时等收到录取通知书,两手一甩去了云南,说是做义工,不待个十天半个月没有要往家走的趋势。

  父母对此鞭长莫及,心想他是成年的人了便听之任之。沈诀同沈谣住的那套房子原本是为了沈谣念书方便,如今没人要住,转手租了出去。

  他不乐意回家去住,父母对他的事业如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途一片大好可他到底还没有像样的成绩单。于是沈诀默默地离开C城,最终把小假期的落脚点定在了上海,趁这个时间打点一下圈内的人际关系。

  经纪人乔钟打算给他接几个最近时兴的真人秀,被沈诀一一拒绝了。他不喜欢这种曝光,说了几次,乔钟就不再坚持。

  沈诀到上海第一天晚上,打了唐韶齐的电话。他们大学时共在一个社团,又一起演过话剧,不是同班同学,友情却很深厚。

  他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冲唐韶齐颐指气使:“做什么呢?……剪片子?别剪了没意思,出来陪我喝酒吧。”

  唐韶齐听出他心情坏,贤良淑德地应了。他在上海是半个地头蛇,和沈诀碰面后带他去了一家酒吧,大城市的大人物也多,唐韶齐介绍道这儿老板是半个圈内人,他们公司的艺人喜欢来,比较隐秘保险。

  叫了酒,音乐震耳欲聋,沈诀一直紧锁眉头。

  “就是他啊。”沈诀说,他喝了口酒,用目光暗示唐韶齐,“那件事,你知道的。”

  “嗯?”

  “分了——也不算在一起过——他说他后悔了。”

  唐韶齐了然道:“大概是心里那层过不去,毕竟你们俩是兄弟……后悔就后悔吧,谁都没损失什么。干脆你跟他把初衷说了,别搞得这么难看。”

  第二个人这么说了,沈诀反问他:“很难看吗?”

  唐韶齐点头:“明显他现在不想理你啊,不然怎么会放着舒舒服服的暑假跑去大理当义工——说真的,你家怎么就任由他去云南啊,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晒成炭回来怎么好?”

  对他的忧心忡忡,沈诀认为都是小事,不屑一顾,他倒了杯酒,仿佛考虑了很久才说:“我还以为他喜欢我呢,提心吊胆小半年,战战兢兢两个月,最后他跟我说,‘你别不是认真的吧’,当时……很想揍这小子一顿。”

  那杯刚满上的酒转瞬又空了:“……最后发现舍不得。”

  唐韶齐心想,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沈诀。那些从前的沉闷只是浮于表面,其实他内心活泛,兴趣挺多,是个喜欢自娱自乐的人,眼下却有些行将就木的干枯。

  沈诀和沈谣腻歪了十八年,从最开始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到后来颇有些暧昧的共处一室,终于分崩离析了。

  酒吧里音乐依然轰轰烈烈,振聋发聩,唐韶齐无心去欣赏舞池的群魔乱舞,也不太有意思去勾三搭四。他从大学时代认识沈诀,第一次见到他眼底的死灰。

  唐韶齐小心地问:“……你不会是真的喜欢沈谣吧?”

  沈诀摇头:“不是那种喜欢,你放心,我很清楚也有分寸,只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唐韶齐哈哈大笑,越过桌子大力地拍了拍沈诀的肩:“我的大哥啊,你就是操太久的家长心,等以后时间合适,小沈对你没那么抵触,再跟他说清楚就好——对了,我得给你汇报一下,我拍的新电影快定档了。”

  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沈诀好奇地问:“哦?你执导的那部吗,定什么时候?”

  “颁奖季,”唐韶齐笑道,充满了风华正茂的骄傲,“今年十月吧,打算冲一冲明年的金马,不过那会儿你好像不在国内。”

  “对,过两天又要去新西兰——你之前不是说找不到投资,后来是怎么找到的?”

  唐韶齐眼睛一亮:“说来巧得很,认识了一个小公子,就是景悦老总的小儿子,他最近好像有意涉及这方面,我们谈了谈,他给我钱,我来拍。后期也是他联系了发行商,虽然失败了好几次,不过这小子很有毅力,我们真的谈下来了,后生可畏。”

  “景悦……?”沈诀这方面神经再不敏感,也觉得十分耳熟,他想了许久,从脑海中搜罗出一个名字,“京城那个景悦?”

  “嗯,不过已经不是谢和嵘当家了,如今的一把手是他大儿子。老二你也认识,就是你那个代言的总代理谢嘉树……”

  唐韶齐后来说了什么,沈诀没有听进去了,他从听到“谢嘉树”这个名字开始便无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场晚宴。正装贴身的人走过来,恰如其分地缓解了他的尴尬,然后玩味地要走了他的电话号码。

  沈诀打断唐韶齐的长篇大论:“那给你投资的人,是不是比谢嘉树年轻,很有教养,看上去脾气很好的?”

  “是啊,你们认识?”

  “算是吧……我只知道他姓谢。”

  唐韶齐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他上次给我的,你要不要留着?”

  这家电影投资公司也叫景悦,当中一行是名片持有人的头衔,看上去很是壮观。沈诀一时半会儿无法把这头衔和那个说话黏糊、笑颜轻佻幼稚的人联系起来,他目光流转,最终停在正中间他的名字上——

  谢安闲。

  作者有话要说:  13章才知道了对象的全名,沈家哥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两章小谢持续掉线,上线之后便开始进入单箭头到双箭头的秀恩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