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放在家,不过就是走亲访友、扫墓祭祖,外加日复一日的流水宴席。沈诀过了除夕,便开始兴趣缺缺,他身份特殊,每次走亲戚总免不了被问诸如:

  “你们做演员的,听说圈子特别乱,是不是真的啊?”

  不然就是十分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仿佛沈诀非常的难脱单:

  “阿诀有对象了吗,我认识一个女孩儿,是咱们家一亲戚的同事的小孩儿,小你三岁,挺不错,知书达理的,也门当户对,什么时候见一面?”

  诚然沈诀再有修养,也抵不过晨昏定省似的亲戚说媒,整个人陷入了相亲潮的惶恐里。于是大年初七没到,他就收拾东西借口有要紧事,逃之夭夭了。

  陈如瑾送他到门口,大约是最近太忙,这次回家过年始终没能和沈诀说上几句知心话,她给沈诀拿了件外套递过去:“工作上的事我不太懂,看你自己挺开心的,你爸爸其实也挺骄傲的……他就是嘴上不说,你别跟他置气。”

  众所周知,沈诀当年不顾家里意见直接去念了戏剧学院,把他爸气得够呛。堂堂一个军区司令,觉得脸都被丢光了,后来连续好几年拒绝和沈诀说话。

  他听陈如瑾这样说,忍不住蓦然心头一暖,点点头:“知道了,今年中秋我尽量回来。”

  陈如瑾想抬手替他整理下衣领,又觉得没这个资格,讪讪地收回来把一缕碎发捋到耳后:“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没事可以往家里打几个电话。”

  沈诀想了想,开口道:“好,谢谢妈。”

  小时候他喊陈如瑾妈妈,大了反倒略去这一层称呼,觉得别扭。如今到底是挣扎许久,想来还是应该叫一声妈。

  沈诀从C城离开,不着急回新西兰的剧组,倒是先去找了谢安闲。

  谢家还没从过年的气氛中归正轨,都全然沉浸在假日的愉悦中。他打电话给谢安闲时,对方醉生梦死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听到沈诀声音,差点没跳起来撞到头。

  “所以你现在人在哪?”

  “经纪人在和谢总谈代言续约的事,我没什么要办的,就闲坐着。”

  “二哥公司对吧?”谢安闲抓起床头闹钟看了一眼时间,慌忙地就要换衣服出门,“那你等等我,中午一起吃饭——你吃过了没?”

  其实沈诀吃过了,他从善如流地撒谎:“还没,等你吃。”

  谢安闲听上去顿时开心:“那我们去吃火锅,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私房火锅!”

  过年期间火锅吃到麻木的沈诀:“……嗯,我挺喜欢吃的。”

  象征性地离开了一个星期,这和此前一言不发分别的大半年乃至更久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却又格外的特别。谢安闲有了盼头,成天度日如年,刚拐进火锅店见到沈诀的背影,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太激动扑过去。

  停在沈诀背后一步远的地方,他静静地伫立,收敛呼吸,等沈诀一回头,立刻飞快地做了个鬼脸。意料之中看到他被吓到的惊慌,谢安闲哈哈大笑。

  沈诀无奈地想伸手揉他头发,大庭广众,却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潇洒地带了他肩膀:“来了也不说声。”

  谢安闲吐吐舌头不说话,他做这类幼稚动作时越发可爱,年纪仿佛时光倒流了好几岁。

  沈诀一点都不饿,看着谢安闲吃。对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路风卷残云,倒像三天三夜没吃饭,沈诀见他忙不过来,索性开始给他烫菜。

  一直相安无事的缄默不语,谢安闲吃了半饱,半是埋怨半是夸耀地说:“我都好几天没吃上米饭了,过年在家忙死。”

  “忙什么?”

  于是谢安闲掰着指头跟他数,过完年不久就是颁奖季,有些运作宣传总归必要,谢正则把总公司一小部分关于电影投资的事务移交给他,成天两边跑……他口若悬河,沈诀只是听,越发觉得这小子太懂事。

  算来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虽说确实该有辛苦,可到底有些心疼。

  沈诀擅长倾听,等谢安闲说够了,给他续了茶:“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谢安闲:“我们和光华传媒有合作,他们今年目测打算拍两到三部片,具体的还要看开年之后大家的安排……毕竟只是‘人傻钱多冤大头’,反正先投着,总会有回报。你看之前唐导那一部,给我赚了点人脉。”

  沈诀皱了皱眉:“你下次多注意点,秦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吃人不吐骨头,别被他坑了。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的。”

  谢安闲笑了,眨眨眼:“大哥,我要是破产了,你养我啊?”

  谢安闲呛了口辣椒:“咳咳……什么‘可以’?”

  沈诀面无表情,眼睛却专注认真地注视他:“你要是破产了,我养你啊。”

  怎么听都不像一句随口的敷衍。谢安闲的筷子在自己碗里转了一圈,他垂着眼,不知道接什么好,他直觉沈诀的意思就是自己想的那个,可无论如何,好像嘴巴被下了咒语,一提到某个话题,就挣脱不开。

  谢安闲最终勉强地扬起嘴角:“还是别了,我一点都不想破产。”

  某种言外之意和说不出口的话,沈诀看在眼里,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先不提,让谢安闲继续吃饭,任劳任怨地给他烫菜送到碗中。

  等到华灯初上,夜幕让人能有胆量说些平日无法提起的话,沈诀结了账,问谢安闲:“有没有空去散个步?”

  谢安闲手插兜,站没站相地冲他笑:“你不怕被拍到呀?”

  沈诀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怕什么,他们难道连散步的自由也不给?”

  京城天大地大,沈诀把车停在自己暂时住的酒店地下停车场,和谢安闲两个步行,漫无目的地顺着街沿溜达。谢安闲走在前面,和沈诀错开半步,聊一些无关紧要的时事与八卦,街上虽不至于摩肩接踵,人也不少,沈诀往前挪了一点,轻描淡写地和他并了肩。

  这一片往前走过两个街口,便人烟稀少起来。最终走到了天桥上,谢安闲手里拿了个刚买的甜筒,背靠栏杆默默无闻地吃。

  沈诀也靠上去,想了想,掏出烟盒:“介意吗?”

  谢安闲摇头:“没事——不过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是不抽烟的?”

  “是啊,”沈诀护着烟点燃,立刻一点红光亮起,烟雾升腾模糊了眼,“高中跟着一个死党学的,两个人晚上熄了灯就去阳台上抽一支解压。后来家里人发现,没劝我戒烟,但是自己不好意思了,就停了。后来拍戏压力大的时候,偶尔会抽,结果暂时也戒不了。我这个人其实很没有自制力。”

  “还是第一次听别人直接自我检讨缺点……”

  沈诀瞥了他一眼,燃到三分之一处的烟夹在指尖,手肘往后一靠倚上了栏杆。这姿势十分不正经,他做出来却有一种潇洒的倜傥。

  “我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不是自己切身利益的也不爱操心——所以大学时谈的两次恋爱,都不得善终;读书时学习成绩中上游,数学经常不及格;对心理问题注重到了变态的地步,随时随地担心自己抑郁;还有,我情商很低,这是真的。”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一条一条地说完,烟已经燃到了半截,沈诀把它叼在嘴里,目光渺远地落在天桥下连成海的红色汽车尾灯上。

  谢安闲的甜筒吃完了,戳他的手肘:“你到底想说什么啊男神,这样我好慌的。”

  沈诀掐灭了烟,扭头认真道:“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完美的人,毛病很多,烟酒不忌,有洁癖,严于待人宽以律己。”

  停了须臾,在谢安闲越发茫然的目光中,沈诀轻轻地挑起唇角,拉扯出一个堪称小心的陌生微笑:

  “知道了这些,你还会喜欢我吗?”

  天桥下一辆车发出尖锐的喇叭声,把谢安闲猝不及防吓得浑身一抖。他没能从方才的话里回过神,身体先于意识地点了点头。

  沈诀似笑非笑地等他的回答,淡然说:“小谢,我不是在强迫你现在就给答案。你认真地想一想,我们如果交往,会有许多问题需要磨合,还有……一些别的。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说过好多次了——明天早上的飞机,我要去纽约一趟,大半个月之后回来。要是可以,你那个时候再跟我说答案……”

  “沈诀!”

  好似很愕然谢安闲竟会大逆不道地吼他,沈诀满眼都是惊惶。

  谢安闲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道:“我喜欢你,肖想和你在一起好多年,现在终于听到你说可以交往……你还让我等大半个月……一天我都等不了了,我们、我们——”

  一锤定音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沈诀一埋头,手指捏住谢安闲下颌,大庭广众的公共场合,不管不顾一般以吻缄口。

  他舔过谢安闲的唇缝,迅速地攻城略地,口腔里浓重的烟味立即攻占了谢安闲的感官。从没想过沈诀深吻起来居然和他斯文高冷冰山一样禁欲的模样大相径庭,谢安闲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在他肩上推了一下。

  沈诀分开了些,抵着他的唇:“闭眼。”

  听他的话成了本能,谢安闲立即阖眼,睫毛不安地颤动。

  再次贴上来的吻变得轻柔多了,顺着下唇内侧一路吮到齿间,旋即卷了舌去逗弄。谢安闲觉得从百会穴到涌泉穴,整个人仿佛被打通了一般,全身又轻又软,像踩在云中,他突兀地想到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人间没个安排处”。

  谢安闲接着就自我检讨,向此句的作者道歉,他已然神志不清,开始胡思乱想了。

  沈诀掐着谢安闲的鼻子:“接吻都不专心,说你什么好?”

  谢安闲哼哼两声抗议,被放开后一巴掌拍过去:“你疯了啊?这里随时都有人看到!”

  “无所谓呀。”

  他还有心情笑,天桥尽头的灯坏了,下面的光河无法照耀上方,于是笼罩在沉沉的夜幕中。不是热闹的片区,他们一通胡闹,连个人都没来过。

  “小谢,我已经过三十了,没几年好闹腾的,你就容忍一下呗?”

  谢安闲震惊于他的语气,难以想象的软绵,他觉得这个世界好玄幻。

  夭寿啊男神刚才是在撒娇?是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欧洲杯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