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识野那会说得很酷很潇洒。

  结果到了晚上, 他就后悔了。

  击剑是对抗性极强的持械运动,每一分的胜负都是用毫秒决定,相当费力费神。岑肆以前还没生病时就常累得半死不活, 更何况现在。

  他焦躁不安,先在心里骂了遍陷害岑肆的人,又骂岑肆,最后统归于骂自己,真是失了智才做出这个决定。

  反悔只需三秒, 他决定给岑肆打电话收回言论。

  后者倒是接听得很快。

  “快睡了吗。”

  “还没, 再看几个视频。”岑肆语气轻快。

  江识野把琢磨的后悔掂量出来,低声道:“四仔, 我刚想了想……”

  “僵尸。”岑肆直接打断, 他知道江识野要说什么, 先堵住话口。

  四个字就可以堵住:

  “你信我吗。”

  果然, 江识野立马又把后悔揣回了心底, 喉结轻滚一下回:“信。”

  岑肆拿着手机翻了个身,江识野能听见他头发摩擦枕头的声响。

  “我知道这会儿很难向你保证什么,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僵尸, 你知道的, 我不吃药比赛, 不是想为国争光, 只是为了我自己。这和我之前要吃药治病一样, 我拼命撑下去, 也不是为了我哥, 或者是你。”

  依然是为了自己。

  江识野拉开窗帘看窗外清朗的月色, 过了会,才小声开口:“我知道。”

  “嗯。”

  “知道你自尊自强。”

  “嗯。”

  “自私自利。”

  “嗯。”

  “自己觉得自己很不得了。”

  岑肆轻笑了声:“嗯。”

  他的声音沉沉磨在耳边, 渐渐就磨碎了江识野的悔意与焦躁。

  江识野抿起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永远说不过他,且容易被他说好。

  江识野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还没开始就已结束地妥协,只叮嘱:“不过四仔……”

  “但我也知道。”岑肆又打断。

  “什么?”

  “知道你劳心劳肺。”

  “嗯。”

  “信我任我。”

  “……嗯。”

  “没我你就活不了。”

  “……”真够直白自恋的。

  江识野从鼻间哼了一声,嘴角却轻轻扬了下。听见岑肆低沉平淡又斩钉截铁的声音:“知道你江识野爱我疼我,所以我岑肆会说到做到。”

  夜风吹到额角,挺凉快,江识野睫毛颤了颤,手机不禁抓紧了些。

  他觉得有些人大概永远不会变,二十八像十八,就那股劲儿,他描摹不出来,却能让他日复一日心动,二十八也还效仿十八岁时心弦本挑一下的心情。

  他手撑着窗台,不想承认自己再一次被这样的承诺感动,只笑说:“你语文不错。”

  岑肆也笑了声。

  “我不会有事儿的僵尸,没那么傻逼。你现在就好好复习一下当年我在公交车站说的话吧。”

  江识野知道他说的是哪句话,应好。

  “哦不,是预习。”岑肆改口。

  江识野又笑,声音像卷着月色的夜风吹到了岑肆那边儿,岑肆一直紧张且越来越紧张的心情在这一瞬纾解开来,躺着奥运村狭小的房间里一眨不眨看着天花板,在心里暗暗为自己鼓劲。

  “再等我七天。”

  只有七天。

  奥运会赛前一周的备战应是什么量,江识野不清楚,他没打扰岑肆,只让他晚上给自己报个健康。

  但他这段时间没事就容易瞎想,烦得很。干脆借着自己开幕式嘉宾的特殊身份,去白嫖了很多比赛。

  羽毛球看了几场,游泳也看了几轮,篮球也选了个小组赛……不过他心态确实不行,看赢家的脸就会代入岑肆会该怎么庆祝胜利,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世锦赛他击败弗朗索后张开双臂的瞬间;看输家的表情也在想岑肆输掉会是怎样的,但他会输吗……

  其实是会的。江识野清楚,岑肆也清楚。话语只是强心剂,真正的奥运冠军属于实力和运气双加成的第一,属于天时地利人和。

  截至目前来看,岑肆还是有些霉。

  赛前一天,江识野没绷住,去奥运村再看了眼他。

  这次托的邹孟原的关系。

  邹孟原退役后就是国家击剑队教练组的成员,国击队的人在前一年就知道他俩是假结婚了。

  江识野本只想趁岑肆午休的时候看看他,很快就走,然而岑肆并没睡,拿着手机备忘录的研究笔记战术。他便帮他按摩了下腿,像九年前世锦赛前一天那样。

  两人都没说话,岑肆默默趴着滑手机,江识野的手掌拍着他紧实的大腿肌。直到要离开了,江识野才开口:“你猜我明天会坐哪儿。”

  “角落。”

  “你怎么知道。”

  江识野拍了下他屁股。

  岑肆:“你坐哪儿都没关系,我能感觉到你。但是决赛的时候你一定要离我近一点,越近越好。”

  江识野说:“那是自然。”

  快要离开时,岑肆又喊住他:“等等僵尸。”

  他抛给江识野一个小盒子,江识野立马抓住。

  看到手中的玩意儿,他如常的脸色顿时有点儿别扭:“……你啥意思。”

  “明晚用。”岑肆面无表情地指示。

  “……你三天后还有团体赛。”

  “没关系。”

  “行吧。”

  江识野把印着奥运五环logo的安全套揣进兜,带回了家。

  这晚睡前,江识野又把7年前的养生综艺搜出来,回顾了有流星雨的那一期。

  他对着平板里的流星,傻不拉几又贪婪地再许了个愿望。

  ——许愿明天岑肆运气好点。

  他好像也只能为他做这些了。

  ……

  第二天。

  第X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男子佩剑比赛日。

  奥运会和世锦赛是相同的赛制,从上午八点半就开始进行淘汰赛的角逐,输一场就回家。

  江识野8点便全副武装地到了,天热,他却把自己裹得挺严实,简直像要炸场馆的恐怖分子。

  好在场馆里凉快。

  江识野没选择和岑肆家人在一块儿,那会引人注意猜测身份。和岑肆离婚三年,已经没几个外人关心他俩关系,他也不想在今天这日子招惹任何麻烦。

  低调是有好处的,他可以静静坐在角落欣赏岑肆的比赛,大屏幕放大着他的动作,果断干练。

  32进16,16进8,岑肆都速战速决大比分赢下了,看上去很轻松。

  上午比赛一结束,他就随教练组离场,全程都没往观众席看一眼。

  他比赛日的风格就这样,冷峻自我,笑是不可能笑,手机也全程关机。

  但他知道江识野在哪儿。

  中午场馆闭馆,离场时江识野听到旁边的外国观众讨论道:“真的太厉害了,动作好酷。”

  “比分都是碾压,确实强。长得也不错。”

  江识野以为是在夸岑肆,正暗自高兴着,听到下一句就是:“才18岁啊,太有天赋了。”

  “八强赛直接15-1把4号种子淘汰了,我是他对手真要怀疑人生。”

  “我赌约翰会夺冠。”

  江识野加快脚步离开了。又拿出手机搜了搜。

  岑肆和约翰没分到一个半区。

  ——要在最后相见了。

  江识野回家吃的饭,下午馆里明显观众加多,已经有些拥挤,江识野怀疑晚上决赛时,场馆会被挤爆。

  8进4,岑肆的对手是弗朗索。

  9年前世锦赛弗朗索被岑肆双杀得心服口服,说他是一生之敌。然而,等他都拿了两届奥运会冠军、明确告诉媒体这届是最后一届奥运会后,岑肆却还只是第一次登上这个赛场。

  东道主的优势开始显现了出来,每次岑肆一得分就会换来欢呼与掌声。江识野听到四周的国人在讨论他,说他生病,说他的电影综艺,说他创造的转瞬即逝的胜率传奇,惋惜他19岁时是多么天才,明明20岁时就能拿奥运会金牌了,如今却已快三十岁。

  一道吼声,来自另一边的剑道。

  江识野转眸。

  约翰又赢了,15-3闯入半决赛。

  这一边岑肆和弗朗索还激烈对抗着。

  最后岑肆15-12拿下,取下面罩时还是一张汗渍渍却冷冰冰的一张脸,胸口剧烈起伏着,抓过旁边的水瓶仰头一口就喝完。

  他抬手按了下后脑勺,顿了一秒又改成挠头发。

  动作细微,江识野却看到了。

  心脏猛然一紧。

  岑肆半决赛是以一分险胜赢下的,这场比赛结束后就是晚饭时间。他知名度在这,与约翰的决赛预热词条已经登顶热搜,讨论度水涨船高。

  江识野的心慌也水涨船高,给邹孟原发了条消息。

  邹孟原很晚给他回了个电话:

  “小野?怎么了,你想找阿肆吗。”他那边吵吵嚷嚷的,“现在他有些忙哦,才吃完饭休息了下,教练在给他讲战术……啊,他找我伸手了。他咋知道我给你通话的……”

  接听者转瞬变成岑肆。

  他没开口,江识野能分辨他的呼吸声。

  “你怎么样。”他焦急地问。

  “还行,就是前两场体力消耗太大,面对约翰的比赛会很艰难。”岑肆说,毫无波澜地像给一个队友分析。

  江识野吞了吞口水,张嘴:“四仔。”

  又发不出声来。

  他能说什么呢。

  问是不是头晕,问能不能坚持,可这不都是废话吗,于马上要决赛的岑肆又有意义吗。岑肆说自己没事,他不会信;岑肆说自己有事,他也拦不住。

  他闭了闭眼,最后说:“要加油。”

  他只能独自吞下担忧紧张,然后看着他支持他,面对结果,或好或坏。

  岑肆说:“放心。”

  “僵尸,你放心。”

  说了两遍,江识野猛地皱了下鼻子。

  他知道他想问什么。

  岑肆的声音又扑了过来:

  “我给邹哥说了,待会儿你和二队的队友坐一起。”

  “会不会太突兀。”

  “穿我的衣服。”

  江识野一愣。

  “僵尸,我要你坐得离我越近越好。”

  -

  19岁岑肆离开时,给江识野留了件他的国家队外套,此刻江识野把它穿上,然后坐到了很前排,和其他国家队的运动员一起。

  二队队友们都戴着奥运口罩,也不知是本身规定还是岑肆打了招呼,配合他武装。

  江识野还挂着粗边眼镜,把眼尾的疤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真像是国击队的一员。

  他另一边坐的竟是J国的运动员们,好巧不巧,旁边就是弗朗索。

  过了会他才知道,弗朗索就是想找岑肆国家的人搭话。岑肆一登场,他就煞有介事道:“Cen不应该陷入兴奋剂风波里,他身体不是最佳状态,很难击败约翰。”

  观众们欢呼着,江识野没听清楚弗朗索的话,只眼睛一眨不眨,近距离欣赏一身白色击剑服的岑肆登场。

  气质冷冽表情淡漠,从眉弓下颌线到小腿都透着股紧绷有力的劲儿,只眼睛黑沉沉的亮,江识野觉得他像月光下最挺拔的雪松。

  岑肆仍然没望观众席一眼,配合裁判工作人员走赛前流程,江识野手紧张地抓起外套拉链来,听见弗朗索说:“我想Cen是被约翰陷害的。”

  这话很清晰,江识野终于转过了头:“你怎么知道?”

  “Cen多半自己也知道,开幕式那天上午团体的抽签仪式,他喝的矿泉水是约翰递过来的。”

  江识野眉头紧皱:“约翰在矿泉水里下药?他胆子这么大?”

  “这事难道很新鲜吗。”

  倒也不新鲜,但如今利用兴奋剂下药陷害运动员的把戏真不多了,况且约翰才18岁,看起来又那么自信……

  不对,18岁似乎更有可能,少年半坏不坏的冲动很容易,不需考虑。江识野闪过约翰给自己发的Ins,其实就隐隐感觉到他性格有些怪,非常想赢。

  “他肯定并没有下多少。但Cen一直在吃药,配合各种申诉,调查必然要从他那两个药开始。约翰的目的多半就只是想让Cen不吃药了,以亚健康的状态比赛。就像这样,那对他有优势,他仿佛也赢得光明磊落。”

  此时约翰正准备戴上击剑面罩,那张脸看上去不像是做坏事的,弗朗索不屑道:“约翰实力强年纪轻,但其实一直没有什么竞技精神,他很聪明,你知道他的比赛风格是什么吗。”

  “什么。”

  “他没有风格。”弗朗索说,“约翰·詹姆斯最擅长的,就是模仿对手的风格,再利用自己的优势来克制对手。他学习能力特别强。但我们都不太喜欢他……所以我也很尊敬Cen,虽然他是gay……“”

  江识野打断:“那你觉得Cen今天身体怎么样?”

  裁判就位,击剑馆四周暗下,只有比赛高台的剑道白晃晃的亮。岑肆和约翰试剑敬礼,比赛即将开始。

  “还行吧,但爆发力速度各方面很明显没三个月前的公开赛好了,他很难赢,也就节奏比约翰好吧。”弗朗索回答。

  “我相信他。”

  “祝他好运吧。”

  这话和比赛开始的“Fence!”一起响起。

  瞬间,江识野就看到岑肆如离弦之箭,迈出一个漂亮潇洒的弓步。

  佩剑比赛里选手有主被动关系,启动快的获得主动权,岑肆率先出击,细长的击剑光芒一闪,像流星,腰后的金属绳长长地往前拉,像流星拖尾,在他眼前炸开。

  哔——灯亮。

  岑肆1:0。

  “好!”观众立马爆发掌声。

  东道主的优势就是要烘托气势。然而裁判一个手势,掌声又变得稀稀拉拉。

  比赛继续。

  进攻、退后、格挡、防反、拉开距离、保持节奏……江识野其实很久很久没现场看过岑肆击剑比赛了,今日才发现他变了很多。

  以前他风格相当华丽嚣张,挑逗炫耀,宛如跳舞,装逼耍酷,就像此刻的约翰一样。但现在岑肆已经告别了这些虚头巴脑的花动作,是节省体力,也是心态成熟,他就用最直接实用的招数去攻击试探,灵巧犀利,竟让约翰难以招架,频频后退。

  转眼,他打了个7-2。

  场下又喧闹激动起来,江识野舒了口气,口罩下不禁露出笑容。

  什么模仿风格,这天才也没多厉害啊。

  约翰方请求暂停。

  岑肆取下面罩,坐到比赛台边儿边喝水边听教练说话,垂着眸,半边轮廓隐入阴影。每轻点一次头,汗就从下巴往下滴。

  江识野觉得他性感死了。

  旁边二队队员们嘀咕着岑肆再赢八分就能夺冠,说约翰似乎被岑肆碾压了。另一边,江识野却听弗朗索轻哼一声:“别太乐观了,我以前就是这样输掉的。”

  江识野笑容变僵。

  也是啊……

  当初世锦赛决赛的前半段,也是弗朗索一直在赢。

  最后却被岑肆逆转了。

  自己更年轻,更有活力,速度更快,初生牛犊不怕虎,追一次分都能让对手心态崩掉一次。

  九年后的奥运会赛场好像在重演那个瞬间,只是冲击力的年轻黑马那方换了一个人。

  下半场风向真就变了,约翰速度突然加快,更干净果决,竟有些像上半场的岑肆,且是更具有爆发力的岑肆。

  约翰很早就在研究岑肆了,他的每一步,都像在复刻岑肆胜利的技巧。

  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嘀咕声中,约翰轻而易举追到了9-9,像前面只是让岑肆玩玩儿,现在他开始表演了。

  岑肆方叫暂停。

  这几轮下来,对他体力消耗巨大,张嘴大力喘着气。也不知是不是打光原因,脸白得没啥血色。江识野屏起呼吸,手紧紧攥着外套的拉链。

  他不怕岑肆输,却真怕他累倒在这。

  拉链冰冰凉凉,他的手心儿热汗涔涔。岑肆身影皎白,像一抹银弓弯月拽住深色晨昏。

  他再次背身上场,和约翰的步伐在剑道上高速移动着,脚步和剑影都织成虚色,几道锋芒,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战斗的歌。

  9-10,9-11,10-11……比赛进行到白热化,双方战成11-13,约翰领先两分,下半场,岑肆一共才得四分。

  “完了,佩剑最抓节奏和协调性,Cen就是节奏好,不容易让人揣摩。但现在他的节奏都被约翰摸透了。”弗朗索说道,又嘀咕了一堆江识野听不懂的专业名词,江识野还真是谢谢他,像个解说员,愈发让他焦躁。

  岑肆方用了最后一个暂停,再回身,势如破竹追了两分,13-13。

  “Cen太有韧劲儿了!”

  “啊啊啊啊还有两分!”

  “好紧张好紧张。”

  两边都在叫,江识野却没叫,不动声色,仍抓着衣服一角,心头鹿撞,惊悸不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人。

  他真觉得他撑到极点了,他没吃药,他从上午八点半就开始比,他明明从九年前开始就不应该这么辛苦。

  争赛点的一分,两人各站一端,像争抢食物的猎豹,剑拔弩张,谨慎地试探着。很快,约翰开始露出獠牙,他打疯了,飞快往前突刺,岑肆格挡,击剑像蛇一样灵动交缠着。

  但岑肆真累了,防反力气不够,竟直接被约翰逼到剑道外。

  然而明明裁判器都响了,约翰还在向前攻,把岑肆逼到高台边,后退。

  他一摔,捂住脚踝。

  场下爆发嘘声。

  “shit!”弗朗索骂,“约翰是想利用Cen的脚伤逼他崴脚吗。”

  他往旁边看一眼,才发现戴着镜框的选手突然站了起来,脸色差得出奇,眉宇深沉阴戾,直接扒开人群走出观众席,跑到走廊里,挤着一堆摄像机位往前。

  但看到岑肆被队医看了几眼后又站起时,他眉宇又松懈了不少,握着拳站定,一个教练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弗朗索发现,他叽里呱啦半场的对象,好像都不是选手。

  邹孟原把江识野拉到自己身旁,小声说:“没受伤。”

  此刻他也紧张死了,声音都在抖。

  14-13,已经到了约翰的赛点。

  观众席都大气不敢冒,江识野能听见两方教练的吼声。江识野一动不动地看着岑肆,此时他就站在教练组的区域,离他更近了。

  岑肆正捏着运动水瓶,江识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好像更愤怒,或者更坚韧,更孤注一掷,表情更淡,目光沉如深海,额角的青筋一鼓一张,像体内有个沉睡的猛兽在悸动苏醒,酝酿着比任何时候更澎湃的能量,手紧紧握着剑,比冬天的风还刺猛嶙峋,一种疯狂的沉着。

  江识野看到他手指贴在大腿边上,食指一直在动,像在打节拍,就像他听自己的歌时脚跟着打节拍一样……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多年前岑肆说过:“我节奏感很好,很难被对手猜透,就是因为我比赛的时候常常套用歌的节奏。”

  约翰也给他发过消息:“我真的很喜欢在训练期间用你的歌来陪伴我,练习节奏。”

  难道约翰能摸透岑肆的节奏,就是因为他也很熟悉自己歌的原因?

  江识野不敢夸大自己的歌会对运动员产生什么影响,但他确定会对岑肆产生影响,岑肆练习击剑的方法独特就独在这。

  而约翰又是个疯狂粉丝,很熟悉他的音乐。

  岑肆只有节奏比约翰好,那只要他最捉摸不透的节奏被约翰感受到了,哪怕只是潜移默化下意识地,约翰就能一直占据上风。

  他又很擅长学习。

  这个猜测让江识野不寒而栗。

  不对,一定有节奏是约翰捉摸不透的。

  一定有。

  没给喘息休息的机会,双方再次上场。

  比赛继续。

  江识野心想幸好击剑选手带了面罩,不然他看到岑肆的脸可能就已经想哭。他还有两分,还有两分,岑肆20岁就应该拿奥运冠军,这两分,足足延迟八年,也应该属于他。

  求求了,属于他吧。

  岑肆往前缓缓迈步。

  他已站在悬崖边,输一分就将冠军拱手让人。对手是X国的天才,兴奋剂的罪犯,强吻江识野的人。

  他呼吸沉下。

  一个前刺,试探了一下又迅速退后,脚步动得细致而快。

  江识野眯起眼。

  诶,岑肆以前训练用这个步法,放的是啥歌来着?

  不是他得了大奖的歌,不是让他火的《Our song》,不是他的第一个专辑《Déja vu》。是……

  啊,想起来了。

  是那首一直默默署着S8的名,没几个人知道是他写的,生涩矫情的只属于你我的、诞生于世锦赛暴雨后的歌。

  岑肆再次向前,身姿矫健,锋不可当。

  我把此刻称作古老

  永恒

  听你的剑鞘

  剑刃上挑,长腿弓步,势如骑虎。

  14-14。

  “该决一剑了!卧槽啊啊啊啊!”

  气氛已然燃到高潮。江识野的心脏紧紧皱成一团,已经快要浓缩成一个点。

  约翰开始猛攻,岑肆防守反击。

  我将汗水打碎成海

  暮色

  蒸腾起伏的歌

  岑肆又被逼到赛道边缘,双剑碰撞,刀光剑影铿锵战歌,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时间凝固,岑肆一个果决的劈砍,长驱直入到像他听歌时专注看过来的眼睛,江识野害怕地闭上眼。

  我等你赐我

  潮汐月泽

  再裹住银色

  和十四米的爱河

  哔——

  裁判器乍然响起。

  我等你赐我

  日月山河

  和梦想之巅

  舔舐胜利的唇舌

  时间凝固。

  ……

  “赢了赢了!小野,他赢了!”

  直到听到邹孟原喜极而泣的激动声音,江识野才缓缓睁开眼。

  赢了。

  奇了怪了,明明设想过这种场景。但他还是懵了,血液不流了,虚脱了,像刚刚是他比赛了一样,站着完全动不了。

  他看到新科奥运冠军把面罩摘下,一扔,露出一张被摄像头拥护围剿的俊脸,他似乎也懵了,江识野幻想的庆祝场景完全没有,没笑,也没哭,就站在剑道中心发愣。

  江识野突然回过神来,本能地往前冲了一步,想看他身体怎么样——

  也就在这时,岑肆也突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这是岑肆今天第一次看江识野,他仍没笑,汗水染花睫毛,江识野又莫名其妙僵住了,像看到的是最蛊惑他的美杜莎。

  岑肆嘴咬着手套脱下,跳下比赛台。

  一只大手,他把江识野拽了过来,把他提溜到台上,江识野都不知道自己屁股是怎么坐到上面的,岑肆已经站在了台下身前,他大腿之间。他粗暴地扔掉他的镜框,摘下他的面罩。

  直接吻了过来,凶猛又疯狂地侵略。

  江识野突然明白岑肆为啥要他坐的离自己近点儿了。

  也突然明白开幕式他怎么亲得这么温柔了。

  好家伙,都等在这一刻呢。

  “On my god!岑肆亲了队友!”

  “那是队友吗,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那到底是谁!”

  汗水和舌尖滑入口腔,欢呼和尖叫山呼海啸,各国体媒拿着摄像头环绕四周,兴奋的人潮。

  江识野闭上眼,心跳得太快了,头脑一片空白,他轻轻把岑肆推开喘气,想和他正儿八经对视一眼时,就看到这人偏着头,靠,竟在看约翰。

  然后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虽然笑得相当挑衅傲慢,还是针对一个18岁的人,但锋芒意气都汇于唇角,江识野懂了,他在告诉约翰,也在告诉自己,19岁公交车站的承诺,他们等了九年,终于不用再靠回忆复习,也不用靠幻想预习了,他说到做到。

  “冠军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对不起我一章竟然没写完,主要是没想到这么长……今晚更新最后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