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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于李枕枕和季嘉的事,贺峥一直没机会和许闻意说,这些事叫八卦,当面聊才有意思。

  国庆前的周日晚上,许闻意休息日的前一天,两人终于从忙忙碌碌的生活里脱身,许闻意进门,贺峥已经在客厅里等了。

  事实上贺峥不知道许闻意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他没做饭,也没吃饭,因为彼此的忙碌已经很久没有去接许闻意下班了。

  钥匙被放在玄关处,客厅里亮着灯,许闻意走进来,对上贺峥的视线,不知觉笑了:“这么巧。”

  这么巧,这句话很久不见的季嘉刚和他说过,许闻意和贺峥同住在一片屋檐下,没想到也能和贺峥说这样的话。

  “今天没加班?”贺峥问。

  许闻意偶尔会加班,实习期过去三个多月,工作进入正轨,领导渐渐不当人,开始给他派很多工作。

  许闻意也都愿意加班,知道回家没人,在哪里打发时间都是一样,何况加班还有工资。

  许闻意笑着说是,走到贺峥边上,从他和茶几间经过,坐在沙发另一头。

  他有些累,靠在沙发上就不想动,早就习惯了这间房子的黑,灯光骤然明亮,他不适应地闭上了眼。

  “吃饭了吗?”明知道许闻意这个点回家没吃饭的可能性很大,但因为彼此间缺少的联系和默契,这些明知道答案的问题也得问出口。

  “还没吃。”许闻意轻声说,“饿了。”

  “怎么不在外面吃,也没带菜回来,有准备晚上吃饭吗?”

  许闻意过去那么不经饿,开不开心的事都能用吃饭来解决,这些事如今全都变成了贺峥的不自信,感觉像是曾经做过的一场梦,必须要确认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啊。”许闻意偏头,睁眼瞧他,语调上扬,有一瞬间贺峥看到了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他。

  许闻意说:“吃泡面也行,叫外卖也行,还没想好。”

  这些都是许闻意最不喜欢吃的东西,他最终还是融入社会,把旧时的习惯改掉,变成和所有人一样,怎么样都行。

  贺峥看了眼时间,还早,马上就六点了。

  他站起来,许闻意的视线就跟着他飘,那种冷淡的不带任何目的的视线跟着贺峥移动,贺峥说:“出去吃饭?”

  “贺峥。”许闻意声音很轻地叫他。

  “什么?”贺峥问。

  许闻意笑了笑,站起来,微微抬头注视着贺峥:“没什么。”

  夏日的暑气散了,初秋的夜晚开始降温,走在路上,贺峥觉得刚好舒服,但怕许闻意冷。

  转头瞧许闻意,看他双手插兜,表情平淡地往前走。

  贺峥问:“冷不冷?”

  许闻意一愣:“什么?为什么会冷。”

  贺峥笑了笑,说:“没什么。”

  他和许闻意之间隔着一条线,两个人站在线的两侧,那条线就那么点宽,谁往前跨一步都能过去。

  不知道许闻意知不知道的存在,贺峥是知道的,但很显然的,他和许闻意都仍由那条线变宽变长,两人都没有试图朝对方走。

  市中心风景还是好的,他俩花了点时间,走出了那片老城区,转眼间眼前豁然开朗,而两人之间气氛依然胶着,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比他俩温暖。

  贺峥终于打算打破这个气氛,主动问:“国庆什么安排。”

  许闻意回答:“我上班。”

  贺峥:“?”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不解,许闻意主动解释说:“真的上班,博物馆怎么可能休息,国庆假期游客最多了。”

  他什么都懂,贺峥反而无话可说了:“没有调休?”

  许闻意说:“有,我同事休七天,我休国庆之后的七天。”

  贺峥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也不是生气,仔细想想可能挺绝望的:“你在想什么?”

  “什么?”

  “国庆七天最忙的时候你上班,馆里不忙的时候你休息,你觉得你赚了?”

  “但是本来也没事干啊,有人说国庆客流量多,去哪里都不好玩,不如等假期过了再出门去哪里都畅通无阻。”

  “没事干?”贺峥笑了,“在家无聊?”

  许闻意不明所以:“是有点无聊。”

  贺峥说:“国庆我放假,我不是在吗?你做这些选择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考虑我?”

  许闻意被问的窘迫,脚步停了下来,手指无措地卷着口袋旁的细绳,但没开口。

  贺峥静静地看着,看着许闻意好看的脸,看着那双曾经勾着他指尖的手指。这个人曾经和他那样亲密无间,他们住在一个房间,睡在一张床,关系好到贺峥和他告过白,两人依旧相处了下去,而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曾经那么依赖贺峥的许闻意,如今把他那点小心思藏在了那根细绳里。

  贺峥担心、害怕,惶恐眼前人和他渐行渐远,终于变成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某个陌生人。

  他孤注一掷,咄咄逼人:“你在故意躲着我么?”

  “我......”许闻意的头更低了,似乎是被贺峥戳中了心事,不承认也没否认。

  贺峥问:“为什么?”

  生活要是永远宽容,人就会一直长不大,社会生活当然没有许闻意和贺峥说的那样轻松,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贺峥离开过许闻意一个多月,回来后两人又各自忙碌了很久,其中的疏离是必然的。

  许闻意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无数次思考他和贺峥之间的关系,他们过去的平衡点被打破,如今想要寻找新的平衡点时,才发现一切行不通。

  许闻意后来才明白的,他需要长大,他要很努力,要成长的很快,要站在贺峥身边可以和他并肩,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平衡点才会再次回来。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躲着贺峥,可冥冥之中,他的内心一直在趋势着他做和贺峥不一样的选择。

  他要长大,要做出和过去不一样的选择,要在下意识说出一句话之前改变那句话原来的意思。

  这些事许闻意全都不能告诉贺峥,他只是想要这么做,但和贺峥说“是,我是在躲你”,他做不到。

  许闻意把姿态放的很低,仿佛只要这样,他就还是过去那个许闻意,他低着头满是愧疚:“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这一切仿佛有些可笑,贺峥忽然和他问出口的话一样,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原因。

  无奈地摆了摆手,换个语气说:“你工作忙,我上学也忙,我们一直没有机会碰面好好聊聊天。如果说过去怎么样以前不是这样,这些话没有意义,但我是想过的,以为你国庆会有假期,我们可以出去走走,散散心。”

  “我明天去和同事说。”许闻意立马说,“休息的事没有真正决定好,他也想要上班的。”

  贺峥自嘲地笑了:“怎么感觉你在哄我。”

  许闻意小心翼翼地:“你别不开心。”

  说话间两人到了餐厅,是同学之前告诉贺峥的一家店,刚开业,听说食材新鲜,味道也不错。

  两人在座位落座,贺峥刷了二维码照例让许闻意点菜,在这个世界生存久了,这些事许闻意早就会了,但他还是接过贺峥的手机,仔细看了菜品,点了两道又让贺峥也点。

  “这么客气。”贺峥刚刚凶过一场,现下很需要这样尴尬的玩笑缓解气氛,“现在是你在养我,花的都是你的钱。”

  许闻意工作好几个月了,工资按时发放,但从第一个月起,工资就是打到贺峥给他开的卡上,是许闻意要求的。

  许闻意被贺峥照顾了那么久,来来回回花的都是贺峥的钱,贺峥从来没和他计较过,许闻意没提,但总是记得的。

  所以他把工资卡上交,贺峥没有推脱就留下了,贺峥自己有生活费,也有兼职,钱一直够花,但许闻意要养他,贺峥也愿意花他的钱。

  荤素搭配的原则,贺峥另外点了两道菜又加了个汤。

  这家餐厅是港式风格,菜量都不大,听说口味就是许闻意喜欢的偏甜口。

  照许闻意埋头苦干的架势,贺峥认为,这家餐厅挑的还是不错的。

  菜吃了大半,许闻意觉得不过瘾,又另外点了两碗饭:“我饿死了。”

  贺峥:“我看出来了。”

  许闻意比以前能吃,看起来是被社会摧残的挺惨。

  贺峥陪着他吃了大半碗,许闻意这才放下筷子,满足地叹了口气:“好好吃。”

  “一直没听你说最近过的怎么样。”饭吃饱就该唠嗑了,贺峥问。

  他俩这顿饭和贺峥之前的生气都是有原因的,许闻意从鸡毛蒜皮的事不和他说开始变成现在什么事都不和他说,贺峥甚至不知道许闻意早上几点出门晚上几点回在不在E市上班。

  许闻意摸了摸肚子,满足食欲得到的快乐是最真实的:“我想去南京看看。”

  贺峥看不懂了,甚至问不出来:“仔细点说。”

  说这个就会牵扯到往事,许闻意还有些不好意思:“前段时间到了批陶俑,说实在成色很差,质地也很粗糙。”

  单纯的朱砂和黑墨上色,和现代精致的工艺品完全没法比。

  许闻意却因为这个想到了他在秦水镇墓葬里出土的那组陶俑,贺峥当初让他去看,他心里抵触,不愿意去。

  事过境迁,曾经因为愤怒陷在极端情绪的抵触慢慢消散,他终于想要好好正视这件事。

  结果却也像贺峥说的那样,看不到了。

  所以许闻意想回去看看,去博物馆,隔着橱窗玻璃,看看六百年前他爹在他死之后葬在他墓里的东西。

  那一组他再也没有机会摸到的陶俑。

  那是他的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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