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既然决定要揽这活儿,乔荆玉觉得必须得干好这件事,就把陈嘉发来的东西都看了,还自己在网上找了好多科普视频来看。
高考之后,他几乎没有这么专注的干过一件事了,不知不觉看了很久,外边天都黑透了,院子里有微弱的灯光,还有几点萤火虫飞到窗边。
手机响了一下。
乔荆玉拿起来看了一眼,是爸爸发来的,竟然是他的录取通知书。
其实录取通知在他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查到了,现在通知书终于慢吞吞的寄来了。
江博臣把录取通知书正反面都拍了,还把装录取通知书的信封也给拍了。
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看着特别喜庆。
乔荆玉点开图片,手都有点抖,把录取通知书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其实乔荆玉的成绩一直很稳,高考当天,考完最后一场出来,他就知道成绩应该就是他一贯的水平。
后来对答案、估分,估出来的分数和他心里预计的大差不差,再后来查成绩,查出来的成绩又和估分大差不差,也和一模二模三模大差不差。
报志愿时,学校专业也都是早早就定好的,父母也同意,他也喜欢,这学校也一直在他的备选名单里,一切都没什么悬念,而且还挺顺利的。
查成绩时他激动了一次,查录取通知时又激动了一次,按理说,看到录取通知书,他应该不会那么激动了。但现在真的看到实物,他还是激动地原地跳起来,又扑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回他真的要去上大学了!他马上就是大学生了!激动!兴奋!还有一种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憧憬!
乔荆玉迫不及待想分享自己的喜悦,赶紧用这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为了表现自己的深沉,他只配了一个[耶]的手势表情。
这几天朋友圈和班群里每天都有人晒录取通知书,这回终于轮到他了。
乔荆玉点进班级群,把刚才那张照片再发一遍。
然后,支教群里发一遍。
相亲相爱一家人,发一遍。
消息一发出去,只短短几秒钟,手机就开始叮咚作响,各种恭喜纷至沓来。
-恭喜恭喜!
-厉害呀乔乔!
-牛蛙牛蛙!
-这大红色,喜庆!
乔荆玉兴奋地跑到院子里,看到杂物间还亮着灯。
骆海在那个狭窄的工作台前,凑着昏黄的灯光,正画一张图纸,认真又专注。
挺复杂的,乔荆玉看不太懂,甚至有点眼花缭乱。他及时刹住脚步,控制着,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太奔放。
“怎么了?”骆海看他兴致冲冲的,呲着牙,眼睛亮得发光。
乔荆玉攥着手机,几乎蹦起来,“我录取通知书到了!”
“恭喜啊!”骆海豁然一笑,手里的活儿也停下来。
“看我录取通知书!”乔荆玉拿着照片给他看,“喜庆吧,大红色的!”
“是挺喜庆的。”骆海接过手机,放大照片,认真看了通知书上每一个细节,最后捏了捏他的肩膀,“厉害呀。”
乔荆玉没想到他会看这么细致,似乎要把每一个字都印在脑子里。
“原来你学习这么好啊。”骆海有一点没想到,因为他看乔荆玉又懒又瘦弱的,一般这种人精力都不好,很难专注高效的做事。
乔荆玉有点不好意思,手机上消息不断,大家都夸他牛啊,厉害啊,真棒呀,这些夸赞他都能坦然接受,因为他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小厉害。
但骆海夸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有点小羞涩,“也就一般厉害吧。”
其实这话也不是谦虚,这点成绩,在他们家里也就一般,他表哥当年高考是状元。
“已经很好了。”骆海把照片又看了一遍,手机还给乔荆玉,“明天做点好的,给你庆祝庆祝。”
也不知道为什么,乔荆玉眼眶一热,竟然有点想哭,“谢谢。”
他真的没想到,收到录取通知书,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唯一陪他庆祝的人,竟然是骆海,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
乔荆玉觉得有点委屈,又有点想哭。
他垂下头,鼻尖发酸。
“怎么了呀?”骆海察觉出他情绪不对,一贯冷漠的人,声音竟也带上几分温柔。
乔荆玉听到耳朵里,更想哭了,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湿热的眼泪落在骆海手上,他怔住,有点手足无措,“你别哭啊。”
他去捧乔荆玉的脸,又觉得自己手有点脏,同时觉得,这动作男的对男的做出来有点奇怪,一犹豫,手就托住了乔荆玉的后脑勺。
他想让乔荆玉抬起头。
乔荆玉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一头抵在他肩上,眼泪更加汹涌。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一会是爸妈离婚,一会是自己离家出走,一会是爸爸来车站送他却不哄他回家,全播放了一遍。
毛茸茸的脑袋拱在自己肩窝,骆海愣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手,拍了拍小卷毛的背,“收到通知书这么激动啊?都激动哭了。”
乔荆玉抽抽噎噎,很想憋住,但根本收不回去,他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可是今天的骆海却那么靠谱,竟然没有嘲他,还想哄他。
他哭了一会,情绪才慢慢平复,眼睛有点胀,大概是肿了,不好意思抬头。
骆海看他不哭了,拿了一条湿毛巾给他擦脸,直接糊他脸上,抹桌子一样,把他抹得面目全非。
气氛有点尴尬,为了转移情绪,乔荆玉看向骆海画的图纸,“你这是画的什么?”
“机器人。”骆海说。
乔荆玉凑近看了看,没看明白,但是发现杂物间的灯光挺暗的,“这屋里灯太暗了,你为什么在这里画呀?是不是我把你书桌给占了?”
他住的房间是骆海的,虽然骆海不在那里住了,但在他来之前,那个书桌骆海应该还是在用的。
骆海抬头看屋顶的灯泡,“我想换个灯泡呢,还没来得及。”
“你以后就在我屋里画吧。哦不对,是你屋里,书桌咱俩一人一半。”乔荆玉说,其实他也不怎么用书桌。
骆海想起他屋里被零食堆满的书桌,真有一半能分给他吗?但他还是答应了,“行。”
这一晚上情绪起伏有点大。
乔荆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烙饼烙累了,终于有了点睡意,肚子又有点难受,想上厕所。
乔荆玉叹了口气,还是得去,要不然今晚肯定睡不成了。
外边挺黑的,村里没有路灯。
乔荆玉打开手机灯光,壮着胆子往外走,手刚碰到院门,还没打开呢,背后就传来骆海的声音。
“你干嘛去?”
乔荆玉吓一跳,拍了拍胸口,回头看他,“你咋还没睡?”
骆海站在屋门口,光着膀子,“你不也没睡,又连夜出逃啊?”
乔荆玉都无语了,“咱能不提这茬了吗?我上厕所!”
“等着。”骆海说。
“干嘛去?”乔荆玉问。
“穿衣服,我跟你去。”骆海转身进屋了。
再出来的时候,骆海已经穿好了衣服,手里还拿了一个手电筒。
俩人刚一出门,骆海突然停住脚步,往山脚下树丛看了看。
他看着乔荆玉,“厕所太远了,要不你…”
“我不!”话还没说完,就被乔荆玉打断。
骆海说:“你上次不就是在大树…”
“别说了!”乔荆玉捂住耳朵,不想再提上次在山里大树后边尿尿的事儿。
“行吧,真难伺候。”骆海说,“那我去骑车。”
他把手电筒给乔荆玉拿着,回院子里推自行车出来,那辆大杠。
乔荆玉发现,骆海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行车安了车后座,“你什么时候焊上的?”
“怎么了?你还想坐前边?”
“我不想。”乔荆玉麻利儿坐到后边,前面大杠硌屁股。
骆海载着他,走在村里的泥巴路上,乔荆玉在后边打着手电筒。
月色当空,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草丛里有不知道是什么的小虫的叫声。
乔荆玉突然有点庆幸,幸好骆海陪他上厕所,要不然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多害怕啊。
“唉,你还是该坐前面。”骆海突然叹气。
“怎么了?”乔荆玉问。
骆海说:“你在前面打手电,照的清楚。”
乔荆玉说:“那我回来的时候还坐前面吧。”
村小学一个人都没有,一片漆黑。
厕所的灯坏了,还没修好呢,里头也黑乎乎的。
骆海跟着走到厕所外边,“自己敢进去吗?”
乔荆玉拿着手电筒,“没事,你在外边等我吧。”
“别掉坑里。”骆海提醒。
乔荆玉翻了个白眼,没跟他斗嘴。
厕所里特别黑,比外面还黑,水箱还一直发出扑腾扑腾的声音。
乔荆玉有点害怕。
他喊了一声,“骆海,你还在吗?”
“健在。”骆海回道,“害怕了?”
“没有。”乔荆玉说,“谢谢你。”
骆海没出声。
乔荆玉又说:“骆海,你真好,陪我上厕所。”
骆海嗤笑一声,“别肉麻。”
乔荆玉笑着说:“我这是感恩的心。”
“真感恩就快点出来,我快被蚊子咬死了。”
“好,马上!”
回去的路上,乔荆玉打着手电筒坐前面大杠上。
或许是因为今天在骆海面前哭了一场,乔荆玉觉得他跟骆海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今天骆海看他录取通知书时的表情,让他觉得,骆海对于学业,或许不像他所想的那样毫不在乎。
他试探着问:“骆海,你为什么辍学?是因为爷爷吗?爷爷是什么病?”
“中风,床上躺了几个月。”骆海回答的挺干脆,这一句话,回答了乔荆玉的三个问题。
那你爸妈呢?乔荆玉想问,却没问出口。
这几天在骆海家里住,家里就没有他爸妈的生活痕迹,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更没听骆海和爷爷提起过,他心里也有点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