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碎片跌落在地,与硬实地面相接时,身后大片的天兵内分出一拨来,拔刀与另外一半相向,两方分出一道足两人并肩而过的过道,划开了楚河汉界。

  君承及时丢了手中残留的剑柄,极快地连退后几步,站在右方的天兵之前,再抽出一把剑来,指向天帝,眉目间满是恨意,“碎了又如何?”,他的声音在风中一字不落地传到在场众人耳中,“换一把便是”。

  天帝神色未有变化,只是在看着许久之后,眉眼间浮现出几分遗憾感叹来,他轻张薄唇,声音沉稳清明,“这是何必?”。

  此言一出,便有天兵惨叫之声随后炸开,这一声惨叫极高极大,听地在场众人都随着这声音看过去,目光所及,看见的是一条粗壮的蛇尾。

  蛇尾卷席着一个天兵的身体,他身上银白甲胄早就被撕裂,剩余还在身上的几片也挤压着没了形状,他身体软踏踏地垂落下来,显然是被拦腰折断了骨头,没有一点血从体内流出来,青紫的脸上一双眼瞪地极大,仿佛要从眼眶中飞出。

  天帝目光稍移,看到那蛇尾的主人,一双漆黑的眼在对方那清艳的脸上扫过去,眉宇微微一皱,“你怎么来了?”。

  紫衣蛇尾一动,把缠绕着的尸体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蛇尾曲折着盘桓起来聚在一处,将她整个人都垫高了。

  妖界人其实鲜少有将自己的原貌就这样显现在旁人面前的,大多是为了安全感。

  紫衣却与常妖不同,哪怕此刻在万人之前,也毫不遮掩自己的尾巴,尾上蛇麟微微泛光,是比刀剑更为凌厉的武器。

  她在瑶池时还是一副神智不归的模样,瞧着并无眼下这般的冷酷慑人,这时看着却是变了个模样,“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出口时声音轻浅,并未多余的感情外露,一双眼却夹着雨与冷雾,瞧着朦胧又冰冷。

  天帝此后无话,与她四目相对,却忽地露出一个笑来。

  这笑是极轻地,勾起的唇角只有一个极为浅淡的弧度,眼中笑意未达,分量却是不轻的。

  “他们也是认识的”,卓然看着天帝脸上神色变化,视线流转着望向紫衣的脸,发觉原本还神色淡然的紫衣在看到天帝的笑后半便骤然改变了表情,眼中恨意几乎要化作实质而出,利剑般直指天帝心间。

  却烛殷往常不喜看热闹,他一贯认为不论是什么热闹,那都是旁人的事,有何可看?

  到了今日才知晓,看热闹也是要分人的。

  比如现在,他看天帝一家子在这里演一场闹剧,便觉得有趣极了,一时间连九阴都觉得顺眼不少。

  他抽出空来回应卓然的话,轻笑着道,“你明明都知道,还说的如此简单?”。

  卓然神色一变,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之色,轻咳一声道,“…只是依旧觉得难以置信罢了”。

  他以前以为陛下是个极为冷淡的性子,那些天上的条条框框大部分都是由他制定,任是何人看,也会以为他会是这些条框的最佳拥护者,可没想到到头来,他们眼中没有情爱的天帝,说起来也算是个风流人物。

  不过无爱无情倒是仍然可以说,他只是风流,爱和情意是从未给出去过的。

  卓然自诩识人无数,没有人会比他还会看一个人,现在却觉出深深的挫败感来。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以自己的角度去看一个掌管两界的君主。

  见他陷入沉思的模样,却烛殷笑着摇摇头,回头打算接着看这闹剧。

  分为两拨的天兵已经打斗起来,君承未再与天帝废话,持着手中长剑便奔袭而去,紫衣寻机而上,紧随其后加入混战。

  只有君承一人,这场打斗便是没有什么可期盼的,可紫衣加入后便是一对二,她是千年的妖,妖力哪怕许久未用,一旦使出来也威力强大,再说君承,他看着差些,但到底是个潜伏多年的带仇之人,在这种时候更是拼尽全力要杀了眼前人,与紫衣配合地极好,手中长剑使地极快,几乎要看不见剑身,只瞧见剑影飞舞,光影随着打斗在落入周围人眼中。

  “兄长倒是看的认真”,九阴对这等事情更是没兴趣,他的目的自始至终就只有却烛殷一个。

  却烛殷一眼也未曾给他瞥过来,却是对他的话作了回应,“有趣的,我自然爱看”。

  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九阴眼神狠戾,只不过转瞬其实,他垂下眼睫,再抬眼时已不见眼中的冲动与狠戾,眸光浅淡,连左眼的赤瞳都压下去几分,如烈焰的色泽暗下来,减轻了些危险意味,“这么多年,你变了许多”。

  “幼年时父君与母后宠爱你,可你对谁似乎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九阴垂下眼睫,陷入回忆般喃喃着开口。

  几乎是下一秒,眼前便飞来一道凌冽光芒,狠狠落在九阴脚下,在脚下土地上划开一道极长的裂口,在二人之间隔开一道宽且深的深渊。

  “谨言”,却烛殷转了头看他,神色淡淡,“那是我的父君与母后,与你何干?”。

  九阴看着地上的裂痕,捂着左眼,竟是突然笑出声来,“罢了,罢了”,他摇着头,再次抬头时眼中那点氤氲而出的回忆的薄雾早就消失不见,他沉默着望却烛殷的脸,唇角的轻笑一直没有再散去。

  卓然看着兄弟二人,暗自叹息,深觉不只人间有这等琐然的事,就连上界和妖界也是逃不开。

  那边天帝与君承和紫衣母子的战斗还在持续,他一人对付两人,手中没拿武器,虽然气势上不输,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在紫衣的蛇尾再次狠狠劈来时,被震开一些,落在地面上时脚步稍有几分浮动,虽很快稳下来,却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君承也没占上风,这一会儿的功夫气喘吁吁,他手里一直攥着长剑,指缝间流出淅淅沥沥的血——是被剑气所震。

  见天帝如此,他与紫衣互视一眼,二人同时合力,一人握剑,一人长尾弹起,手中紫气凝结成束,皆朝着天帝胸口而去。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无声的清瑶猛然抽出长剑来,腰间悬挂玉石被剑身拍打开来,发出清脆一响,弹起复又落下,她毫不犹豫向前一步,长剑铮鸣,剑气劈裂空气,呼啸着朝天帝后背而去!

  她的位置是最接近天帝的,这一剑探出,如若命中,必会造成致命一伤。

  两方都朝着天帝而去,长剑剑锋将达之时,天帝脚尖一转,身形轻盈地转开来,同时抬手在君承的长剑剑身处一拍,君承握剑的手顿时偏移开。

  清瑶用了十乘十的力道,距离又近,一出剑剑身几乎不能及时偏转,她忙握紧剑柄,偏开时带起一阵剑气。

  她看一眼就在眼前的天帝,狠下心来,咬牙再次挥剑,剑风偏转,直冲天帝而去,下一秒腹部却骤然一痛,她由这剧痛止住脚步,长剑再未挥出,整个人都立在了原地。

  周遭的嘈杂之声在这一瞬都安静下来,清瑶唇角溢出一丝血来,缓缓低下头。

  一把长剑插在她腰腹要处。

  握着剑的君承也一时怔住了,他手上一抖,便抽出剑身,低头看着剑上的血和自己的手,目光中有惊疑之色。

  方才他是要去攻击天帝的,可为何回过神来,剑便没入了清瑶身上?

  长剑抽出的一瞬,清瑶身体一僵,随后趔趄几步,伤口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衣裳,她握着剑的手缓缓收回,叮当一声,剑尖抵在地面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一剑虽没有取她命脉,可命中的依旧是身体重地,且刺地极深,鲜血从她口中缓缓流出,滑过白皙的唇角蔓延至下巴,她撑着长剑,双眼紧盯着天帝。

  君承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与清瑶本就无什么兄妹情意,聚在一起也不过是为各自利益,如今已到了这种地步,死了便死去了,与他无关。

  他随即转了方向,染血长剑再度朝天帝冲去,天帝这次却立在原地没有动弹,见他飞来,只抬起一只手掌,掌心柔光渐散,聚出一道浅金色的长剑,剑身发光,在君承的剑到了眼前时,猛然冲去,与对方的剑当啷相撞,空中顿时金光大盛,随后发出剑身碎裂之响,光芒散去后,光剑未停留,直冲着君承而去。

  一旁的紫衣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卷起蛇尾,朝君承飞扑而来,飞身挡在君承面前,金光没有停滞之意,径直冲着二人而去。

  刺啦一声,紫衣蛇尾暴动,在地面扫荡开来,击飞了好几个天兵尸体,卷起地上残留的武器在半空中乱飞,她浅紫色的眼眸瞪地极大,红唇旁,缓缓流出一道血痕来,顺着光滑的下巴,滑落在她衣襟之上。

  君承慢慢低头,看着横亘过自己胸口的金剑,眼中的愤恨大涨,他用力推开眼前的紫衣,二人身体分开的一瞬,插入身体的金剑也消失不见,紫衣摔倒在地,蛇尾渐渐消失,她捂着胸口的伤,目光呆呆地看着天帝的脸。

  胸口痛感强烈,君承吐出一口血来,站在原地,目光四下里看看,看见自己不远处有一把丢在血泊里的长剑,脚下一动就要冲上前去,一抬脚便身前一痛,猛地跪倒在地。

  他依旧伸着手,指尖都染上了鲜红的血,身上的血汩汩而下,染红身下地面,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剑,手臂伸长,够了又够,却终是重重垂下无力的手。

  “我会”,君承口中鲜血流溢,每次开口便都往下而去,“我要杀了你”,他缓缓抬起低垂的眼睫,看着面无表情的天帝一眼,忽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从不将我、将我当做亲生的孩子”。

  他脸上挂着笑,这样一看,便与紫衣更是相像,“我远在极寒之地活了数百年,你才将我寻回,可是、”。

  君承胸口缓慢地起伏,呼吸声很轻,“那又有何用?回来后你对我视而不见,将我接回来又不见我,仿佛我是什么污秽之物”。

  他微微眯起眼,轻咳一声,口中鲜血便流地跟更加厉害,“你早知晓我要做什么了吧?因而才准许我上灵华殿,甚至准我进入你寝宫,连我送的白玉盏也毫不犹豫地接下来”。

  天帝不发一言,眉眼冷淡,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冰冷的物件,他沉默许久,抬脚向前一步,站在君承的面前,眼中似有怜悯,“不该如此的”。

  君承一愣,募然大笑起来,他吐出一口血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天帝干净的衣裳下摆,染红上面的细碎金纹,他猛地扭头看向紫衣,眼中只见恨意汹涌。

  紫衣斜倚在地奄奄一息,见他望过来,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可唇角勾起一半,便听得君承道,“蠢货!”。

  她脸上的笑登时便凝滞了。

  君承却恍若未见,继续道,“你好歹是个妖,怎会被他哄骗?”,他想起在上界时紫衣与他说过的她的这些年,和过往生下他的经历,便觉得眼前人无可救药。

  血继续流,他声音里满是埋怨之意,“若你没有被他迷惑,便不会有我!”。

  他宁愿没有出生,也不愿意被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庸庸碌碌在天帝的光芒下活过一生。

  紫衣怔愣着听他说完心里话,望着他许久,垂下眼睫,声音轻轻地,“原你是这般怨恨我”,她惨然一笑,喃喃自语道,“不过,说得也是,是我太蠢了”。

  叹息一般的声音消失在风里,紫衣合上了眼。

  卓然此刻心情复杂万分,他看着君承身下如注的血,深深叹息。

  陛下是没打算留他性命的。

  君承对生母死去并无触动,目光回转,落在天帝身上,勾唇一笑,双唇被血染红,凄然惨然,“罢了”,他轻轻道,视线偏后看向倒在地上的清瑶,笑道,“原以为你是不同的,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他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身体斜斜歪歪倒在地上,脸上的笑还在,双眼失去神采,朝着天帝的方向。

  天帝垂眸与那双失了神采的眼对望,许久才启唇轻声道,“不该如此”。

  卓然心上一冷,下意识便去看天帝,接连失去了三个人,且无一例外都是因他而死,可他面色冷淡一如往常,这样多的血,都没有在他心间激起一点波澜。

  他心间一紧,眉头紧锁,复而又想通般松开。

  这一路上,他该想通的,如此,眼前一切倒也不至惊奇。

  这几人一死,原本分成两拨在打斗的天兵全都停下来,天帝将目光从地上尸体上收回,抬起时遥遥望过来,在某处定格。

  卓然与那目光相对,霎时一怔,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他僵硬地勾起唇角,想要作出一个笑来,僵硬的笑容刚展现而出,对面人就移开视线。

  仿佛刚才投来的视线并非是朝他而来。

  两双眼一错开,卓然脸上表情便垮下来,他早年对天帝的敬仰之心太高,高地容不得一点污染,眼下一旦这信仰坍塌破败,便要比寻常人受到的冲击厉害的多。

  他还无法调整好自己,去面对天帝。

  天兵间的内斗停止,在天帝的指示下重新融合成一队,银色甲胄发出耀眼白光,却烛殷看着天兵们脸上麻木的表情,却是眉头一皱。

  似乎不太对劲。

  天帝吩咐手下人将三人的尸体抬起来,自己则立在原地,自始至终都未曾看九阴一眼,遥遥远望,这里站着却烛殷和九阴二人,而他目光淡然,看的显然只是却烛殷一人。

  九阴攥紧掌心,眼眸森冷。

  却烛殷注意着天兵给他的怪异感觉,头一抬看见天帝在看他,一怔,随即皱起眉来,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天帝看他如此表情,眉眼间透露出一点无奈的意味,开口道,“叨扰妖君,此处无他事,本君便带他人先行离开”。

  话一说完,他朝却烛殷一点头,转身欲要离开,身后天兵跟随而去,可未至下山口处,后部分天兵却都整齐划一地停了脚步,随后猛然拔出箭来,刺向前方之人。

  银白甲胄变作黑色窄袖长衫,手中刀剑也顿变为各样的武器,赫然是妖界妖兵的样貌!

  却烛殷神色一变,几乎是瞬间便抬眼朝就九阴看去,原来九阴这样沉得住气,便是在等待这一时刻!

  前头被袭击的白甲天兵没想到自己队伍中会藏有叛军,反应并不及时,手有的手中长剑还没来得及抽出就被杀死,尸体缓缓倒下,血液沾湿土地。

  天帝身形一顿,转身时也不再是一副淡然的神色,他皱起眉宇,抬手助着天兵杀死几个妖兵,沉声道,“这是何意?”。

  这一次,他目光是投向九阴的,话也是对九阴所说。

  九阴飞身而去,他站在妖兵之后,笑得阴冷,对还在砍杀的妖兵吩咐道,“回来吧”。

  妖兵们一瞬间都停了动作,速度很快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方阵站在九阴之前,手中武器指向天帝一边。

  “并无他事”,九阴笑着道,“只是见天帝陛下要走,送你一程罢了”。

  天帝眉头轻轻皱着,看一眼地上死去的不少天兵尸体,沉默半晌,出声道,“既如此,该是本君要谢你相送?只是这礼,本君受不起”,他并无要等着九阴回复的意思,语气冷寒,说完后便转身拂袖而走,身后所剩的天兵尽数紧随其后。

  上界人来势匆匆,去时也匆匆,不多时这山上便只剩下卓然一个上界人。

  九阴看着天帝离去的地方,望了许久才回转身来,他身前妖兵紧随着他转过来,将他围在一起。

  他越过一众妖兵,隔着许多人望着却烛殷,高声道,“现下便只有你我了”。

  竟然连上界都混入了妖兵,看样子九阴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一切,并且关于上界天帝这不为人知的私事了如指掌。

  却烛殷眉心蹙起,他心上忽觉有不祥之感,这感觉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却隐隐约约如同云雾一样轻薄,抓不住摸不着,悬在心上叫人难以平静。

  “想必你也早就准备好了”,九阴看他眉眼间的情绪,嗤笑一声,面上流露出更兴奋的表情,“既如此便无需在掖着,你我明明白白打一场,谁输谁赢,由这一场战决定”。

  这是独属于妖界人的争斗,卓然自知无法插手,再者他哪怕想要帮妖君的忙,以现在这负伤之躯参与,也只会拖后腿,思及此,他后退一步,站出这二人的势力范畴,默然不语。

  自然是准备好的,这事打从开始他就早早做了准备,这时候只要出兵,他与九阴搏个一两时辰便会胜负大分,届时一切便都结束了。

  本该如此。

  可他心脏却跳地极快,一呼一吸间竟觉得心中有慌乱之感。

  却烛殷压下这莫名的感觉,抬眼望着九阴得意的脸,想他方才的话,知道他决不会像他话中所说,与他光明正大地来一场,这可不是比试,九阴的陷阱随时都能出现打他个措手不及。

  “既然你如此说”,他淡淡道,“那便如你所愿”。

  他微一抬手,下一刻结界大破,其中涌出无数身着红黑衣裳的妖兵,数量极多,朝着这边冲过来,为首地一身红衣,手握长剑,正是红鸦。

  却烛殷的兵士数量要比他多上太多,九阴望着涌动过来的人潮,面上却并无错愕慌乱情绪,冷静地对身前的妖兵下令,不一会儿,两方妖兵便混作一团。

  红鸦冲在最前,长剑挥过之处,妖兵应声倒下,他见了血便愈发兴奋,连原形都懒得维持,狐狸的尖锐犬齿时不时显现而出,眼角晕着一抹幽暗的红,发间的红狐耳朵也不加掩饰,显露而出。

  一时间,栖梧山上嘶吼声、短兵交接声混作一团,混乱不堪。

  唯独剩下两方之首静站在两旁,九阴抱着手臂看向却烛殷,脸上笑意愈深,他舔舔唇,阴恻恻道,“兄长是在寻你那另一位部下吧?”。

  此话一出,却烛殷神色一顿,即刻转头看向他。

  九阴说的没错,计划中栾青是会同红鸦一起出来的,眼下却并不在这里,他倒并非担心栾青安全,他知晓以栾青的能力,是断不会被九阴的人带走,可他现在不在这里,只能说明他被其他什么事给绊住了。

  问题在于,此时此刻,他不能想到是什么事。

  所有兵卒都安排好了,妖界中也提前做好勘察,并无异状,鹿邀也被他安置在结界内……

  却烛殷骤然瞪大双眼,一时间琥珀色的双眸几乎要变成暗金色,蛇的本性使得他瞳孔竖起,很是慑人。

  不可能的,鹿邀在结界内,他还在他身上施了法,九阴绝对无法靠近他——除非,是他人前去骗他来。

  可就算如此,按照九阴的性格,要是鹿邀抓获,此刻定会带在身旁时刻作威胁自己的筹码,怎会现在还不见踪影?

  “如何?”,九阴环抱着手臂,赤瞳弯起,笑道,“兄长可是想到什么了?”。

  却烛殷压下心中所想,冷眼看他,“我所想为何,还不必要你知道”。

  九阴脸上笑意一顿,面色冷下来,“看来是没想到了”,他摸向腰间,黑衣之下有暗光闪现,他抬手抽出,猛地丢向空中。

  红珠悬浮在半空中,暗沉的红光如同血液一般缓慢地流动,九阴仰头以手催之,那红珠表面红光于是越发红艳耀眼,不多时,透过珠子外层可见其中有红色丝线一般的东西在缓缓而动。

  他骤然切开手指,指尖一滴血流溢而出,红珠内的丝线便争先恐后从珠子内疯涌而出,根部依旧连接着身后的红珠,最前端却恍若藤条寻水一般循着那血珠而去,争抢着蚕食血珠。

  这东西!卓然心中惊诧,忍不住道,“这是上界的御灵珠!”。

  却烛殷被他这一声喊得不耐烦,丢给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现下可已经不是你们上界的东西了”。

  “……”,卓然乖乖闭了嘴,目光却难以从那珠子上移开。

  御灵珠是用来储存神力和灵息的,其中自有一方小天地,灵气置于其中可得滋养,难怪这人当初向上界索求的是御灵珠,原是作今日这般作用。

  却烛殷早将这红线摸过一遍,心中有了大致了解,可他上次在沉水殿见到这东西时,它的样貌还和眼前这般完全不同。

  御灵珠用处倒是很大。

  他转头看卓然一眼,一把把他腰间佩剑抽出,“借我一用”。

  卓然怔愣地点头,“……妖君用即可”。

  他原以为妖君是有自己的灵器可用,现在看来原来是他想当然了。

  却烛殷握紧长剑,视线从那珠子上移开,往对面上看,果见地上有黑影蠢蠢欲动,几欲破地而出。

  “兄长莫急”,九阴注意到他视线,笑了笑,意味不明道,“还有贵客未到,自然是不能全都交待出来”。

  他话音刚落,远处巨石之后便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叫,这一声并不算大,在厮杀之声中很快就能被掩去,却烛殷却在听到的一瞬间心间一紧。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栾青铁青着脸挥鞭抽打着死抓着鹿邀双腿的鬼影,骨鞭一下下狠狠挥下,每每落在那鬼影身上都会激出一声惨叫,可那鬼影非但不放手,手上力气还愈发的重,漆黑的利爪抓透鹿邀的裤脚,深深潜入他双腿肌肤,血流了满腿。

  他手里捏着一块儿大石头,用力砸向鬼影的双手,却没有一点作用,只见鬼影痛叫,却不见他有一刻的松懈。

  鹿邀紧紧咬着嘴唇,好不让自己喊出去,刚才他突然被抓刺双腿,已是没有忍住喊出声来,若是被外头人听见,恐怕不妙,现在只能竭力咬牙不让自己喊出来。

  栾青也对那鬼影无法,看一眼还在用石头砸的鹿邀,沉默数息,道,“若是砍去双腿……”,他自己止住话头,狠狠摇头,打消了这念头,再次用力一鞭子抽过去,骨鞭上的小刺狠狠扎入鬼影身上,它惨叫一声,手上骤然用了大力。

  下一刻鞭子便挥了个空,鬼影像得了谁的命令,竟是飞起来,双手紧抓着鹿邀的双腿,将人从巨石后拽了出去。

  鬼影阴气极重,利爪抓过之地肌肤都变作青黑色,血液红黑,一股股顺着鹿邀的脚腕往下流,一路飞,便带着淌了一路。

  栾青一刻也没有犹豫地飞身而出,手中骨鞭挥过去,缠住鬼影的身体,将它死死拽住,鬼影在半空中嘶鸣一声,手下猛然用力,皮肤撕裂之声随之响起,鹿邀忍不住痛哼出声。

  看到顺着鹿邀双腿流下的黑血,栾青不敢再用力,手下一松,那鬼影便十分狡猾地挣脱骨鞭抽身离去,很快便带着鹿邀飞至九阴身旁,将人扔在地上后便松开了手爪。

  栾青脸色大变,咬牙正欲飞身过去,却见却烛殷抬手叫他停下,他脚下一顿,对君上视线相对,心下自责,握紧手中骨鞭,片刻后冲进混战中,与红鸦一同战斗,骨鞭黑气大涨,顷刻间便卷走两个黑衣妖兵。

  九阴看一眼地上面色苍白的鹿邀,挑眉笑了,他伸手在带来鹿邀的鬼影头上轻轻摸摸,鬼影犹如得了什么指令,裂嘴惨然一笑,随即很开身体下伏,趴在鹿邀腿上,舔食腿上的血液。

  却烛殷手上一紧,目光冷沉,却不发一言。

  鬼影没有舌头,贴在腿上冰冷湿黏,鹿邀周身都生起冷战,想要躲开,却发觉自己无法动弹,只得任由鬼影将腿上的血舔地干净了,恋恋不舍地从他腿上移开,而后消失不见。

  先前鬼影的利爪一直在他肉里扣着,□□时带动皮肉外翻,血与肉交缠在一起,看着便十分可怖,所幸是爪不是刀,伤口不是一溜而下。

  鹿邀是头一次看到自己身上有这样血肉模糊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再多看,抬起眼,就着这样瘫坐在地的姿势,从这里望向另外一头,与却烛殷目光对上时一怔,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来,他用口型道,“我没事”。

  却烛殷面色冷沉地能结成冰,他紧紧盯着鹿邀的腿,心疼地厉害。

  “行了”,九阴笑着按住鹿邀的头,故意似的使劲往下一压,“既然人到齐了,那便不再废话”,他愉悦地眯着红瞳,一字一句对着却烛殷道,“想救他吗?”。

  他手上用力,渐渐从鹿邀的头顶下滑摸到脖颈,手一使劲儿捏住他后颈,逼得鹿邀因失血过多苍白的脸泛起窒息的红。

  鹿邀抓住九阴的手,却无法抽动半分。

  “我知你舍不得他死”,九阴声线阴冷,眉眼却是带笑,他指着却烛殷身前不远处,缓缓开了口。

  “你亲自过来,我便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