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虽不能到,贺礼的份量可不少”。

  光看这箱子就能知道里头绝对不是什么一般的东西,鹿邀有些犹豫,看了几眼,开口道,“这怎么能收——”。

  话还没说完,张成打断他,提高声音,“这怎么不能收?”,他看鹿邀一眼,瞪大了眼,“人家一片好心,你要是不收,可就伤人家的心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若是里头东西太贵重,这可如何是好。

  鹿邀沉默着看他一眼,犹豫一下还是点了头,叹口气道,“改日我去看看他”。

  张成点点头,“这就对了”,他搓搓手,哈一口气,往屋里看一眼,斟酌着开口,“他不在家?”。

  鹿邀摇头,回他,“在的”。

  张成唏嘘一声,啧道,“你们感情真好”。

  鹿邀笑笑,看了张成的圆圆脸一会儿,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前段时间拿他和却烛殷说谎的事儿,忍不住问他,“你呢?有成亲的想法吗?”。

  这个年纪早到了成亲的时候,张成家里人也一直在催,他娘时不时和他提起哪一家的姑娘,这里好那里好,说词堆了大堆,张成是一个都没有听进去。

  鹿邀听张成和他发过牢骚,因而对这些事有所了解。

  “有啊”,张成大大咧咧地回他,说完四下里看了看,搂着他肩膀压低声音,脸有些发红,“我只同你说,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鹿邀瞥一眼他通红的耳垂,看他这幅神秘兮兮的样子,也压低了声音,笑着承诺,“我不会和旁人说的”。

  张成放心了,支支吾吾半天,吐出一个名字来,说完就住了嘴,怎么问都不肯多说一句。

  姑娘的名字鹿邀没有听说过,见他不愿再多说,羞红了脸的样子,摇头笑笑,也不再多问,只是道,“那我便提前备着贺礼了”。

  两人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开门声响起,随后却烛殷从里头出来,皱着眉,目光遥遥望过来,落在张成搭在鹿邀肩膀的那只手上。

  “……”,张成迅速移开手,后退好几步,“得了,我没啥事了,明天再来”,他转身跑出去,背对着鹿邀摆摆手,“走了!”。

  看他落荒而逃的模样,鹿邀叹口气,无奈地转身看着却烛殷,“你为何老是吓唬他?”。

  每次看见都如同看见豺狼虎豹,跑地飞快。

  却烛殷皱着眉,“我可没有吓唬他”,顿了顿,他道,“是他自己胆小罢了”。

  “……”,鹿邀不打算继续这话题,弯腰要去抱起的时候叫这重量给吓了一跳,嘟哝道,“这是装了多少…”。

  却烛殷看他进了门,视线移开,放在院中的那一堆箱子上,端详许久,问他,“这是他送来的?”。

  鹿邀看他很感兴趣的样子,点点头,道,“是胡老板送来的”。

  却烛殷眉头霎时就皱起来,“送你这么多东西,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这是什么道理?

  鹿邀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看他一会儿,忽地抬手,摸摸他下巴,“是人家的心意,你别这样想”,他摸了下,觉得有趣,手指便再次点了下,看一眼轿子,犹豫片刻,问他,“你不喜欢别人送礼”。

  却烛殷双手抱住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看这顶轿子,低声道,“也不是”,他在鹿邀侧脸亲了一口,接着道,“可我都不知道送礼的是谁”。

  鹿邀哑然失笑,他这几日越来越觉得,却烛殷有时候很像个孩子,偶尔会说些幼稚的话,他拉开对方的手,无奈道,“日后有机会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却烛殷哼了一声,动动嘴唇,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亲了一口,回他,“知道了”。

  人间喜好互相送礼的是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想借机撒撒娇罢了。

  感受到鹿邀在自己下巴上又摸了摸的手指,却烛殷惬意地眯了眯眼。

  待到那手指离开后,他却猛地一怔。

  这动作,不是他常用来摸化为黑猫的栾青的吗?!

  第二日一早,鹿邀便起了床,冬日昼短夜长,这个时间段天还灰蒙蒙的,天光淡淡,丝丝缕缕地照耀下来。

  他昨夜便将婚服拿出来,摆在床边,现在看着摆在眼前的大红色喜服,不知怎地越看越紧张,心跳快地厉害,心脏简直要跳出来。

  却烛殷瞧着比他淡然,起的却和鹿邀差不多早,前者前脚醒来,他便跟着醒来。

  见鹿邀站在两件喜服前一动不动,他踱着步子过去,在身后搂着他,“看地如此入神?”。

  鹿邀皱着眉转过来,按按胸口位置,朝却烛殷吐露心声,“怎么办,我好紧张”。

  “……”,却烛殷被萌到了,先抓着人的下巴在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才开口道,“我也紧张”,话音刚落,他抬手摸摸鹿邀的胸口,感受着里面蓬勃跳动的心脏,无奈道,“看来是真的很紧张啊”。

  他扶着他的肩膀把人转过来,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鹿邀摇摇头,望着他的眼睛,复而点点头,张了张口,道,“我怕一会儿我出乱子”,他舔舔唇,解释道,“我是第一次”。

  却烛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整个人快要倒在他身上,脸埋在鹿邀肩颈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鹿邀苦恼地扶着他的腰,皱眉疑惑道,“你笑什么?”。

  还笑得这样厉害。

  却烛殷仿佛给笑得都虚弱了,赖在他身上不起来,微微抬头,脸黏着鹿邀的轻轻蹭了蹭,“笑你说的话”,他半眯着眼,轻抬手指,揉了揉鹿邀的耳垂,在他耳边吐息,“我也是第一次呀”。

  “……”。

  鹿邀登时脸红了大半,说话时都要结巴起来,用尽所有镇静才艰难地完整地解释了一句,“我说错话了”,他方才真的是惊慌过头了,竟然说自己是第一次。

  虽然仔细想话是没说错,但这个时候还是不该说这个嘛。

  却烛殷拍拍他的后背,终于舍得起了身,笑着望向他,“好了,时候不早,换衣裳吧?”。

  鹿邀的衣裳是男款,要比却烛殷的好穿多了,比对方先一步穿好,在卧房外等着。

  他站在门外边儿,心脏蹦跳着要钻出来,为了缓解紧张,手指卷着一点袖子的边沿,卷起来又放下,很不安的样子。

  鹿邀低着头,瞥见衣襟上的花纹,神思便自顾自奔逃而出,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却烛殷穿上喜服的样子。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打开了。

  鹿邀心间一跳,瞬间回了神,抬眼过去,看见门口勾唇对他笑着的人,霎时怔住了。

  喜服整体是宽松的样式,袖子宽大且长出双腕,双肩上稍稍长出一些来,挂着流苏,往下细瘦些,腰间腰带收束,裙摆起初是较宽,往下到了裙踞连地处,便窄下来,走动时裙踞飘飘,满是风情。

  ——却烛殷还没走动,鹿邀的思绪便已经飘向远处,直到有指扣门的一声轻响,才猛然回过神。

  他红着脸,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看的都要走不动道的模样,像极了原先他那个世界里人口中说的‘痴汉’。

  却烛殷生的好看,长眉如墨云,眉眼深邃,未曾施粉黛,便已是浓墨重彩的好看,他手提着裙摆,视线稍移,看见鹿邀微动的喉结,挑眉轻笑着走过来,故意弯下腰来,凑到他眼前,声音轻缓柔和,“好看吗?”。

  尾音故意似的翘起来,勾着鹿邀的心。

  鹿邀连连点头,束起的黑发跟着晃动,有几缕都垂在了肩上,他舔舔唇,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

  却烛殷抬手勾起他下巴,“这裙子太繁琐,穿起来麻烦的很,他低头,在鹿邀唇上轻咬一口,随即松开手,看着对方捂着嘴巴一脸怔愣的模样,笑道,“不过既然相公喜欢,那便是穿多少次也愿意的”。

  “……”,在一起这么久了,鹿邀还是无法抵抗却烛殷的各种情话,他扭过头,急急忙忙转过身,扯开话题,“还有其他的事要做,莫要耽误了时辰”。

  却烛殷笑着由他牵着手走,手上力道紧了紧。

  鹿邀心底的紧张,还有一层原因。

  请柬都送出去了,可直到现在,他还是担心村里的大家最后会不会前来。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抬起的手指还么碰到却烛殷的脸,对方便睁开眼,瞧见他伸出的手,轻轻抓住,“时候到了?”。

  鹿邀摇摇头,思索一会儿,开口道,“我担心一会儿会没有人来”。

  却烛殷曲指轻敲一下他的前额,“为何不来?”,他笑着捏了捏鹿邀的脸,“你可知道,在你未醒来的那段时日,他们争着抢着来看你”。

  鹿邀一怔,愣怔着眨眨眼,“……真的吗?”。

  却烛殷对上他真诚的目光,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眼,点头应了他,接着道,“只不过我嫌他们会吵到你,每次到了门口就会赶走”。

  那段时间他心情沉郁,阴晴不定,瞧见一大堆人烦得很,恨不得带着鹿邀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的地方,好好守着他,等他醒过来。

  最后还是顾虑着鹿邀对这里惦念,若是去了别处,定是不高兴的,这才忍着留下来。

  不过时间久了,他早前对凡人的不满倒是减了几分,交谈应对起来,也能收放自如,不会再在开口之前在心底强调一句这人不过是个凡人之类的话。

  ……难怪张成那般怕他,村里人见了也不敢打招呼,原来是这种态度。

  虽说把人赶走的事情不对,但鹿邀此刻因为却烛殷说的这些话,心中的焦虑减轻不少,抓着他将他没有醒来之前的事情问了个清楚通透,等到却烛殷事无巨细给他都讲了一遍,才渐渐放下心来,松一口气。

  “现在好多了”,鹿邀长出一口气,转头盯着却烛殷的嘴唇一会儿,起身倒了杯温热的茶过来递到他手上,“喝点水吧”。

  讲了这么多,嘴皮子都干了。

  却烛殷接过杯盏一口喝下,手里杯子还没握热,便听得门外有人声传来,他和鹿邀对视一眼,还未说什么,后者便开了门去看。

  院子里来了好些人。

  为首的是陶大娘,她今日特意换了新衣裳,浅粉的颜色,布料比干活时穿的粗麻布柔滑很多,看见鹿邀一身红衣站在门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她笑笑,大着嗓门,“小鹿怎么就这么站着?也不招呼招呼我们?”。

  话音刚落,她身后几人也跟着笑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除去祝福之语,还有玩笑话,鹿邀下了台阶,笑着一一应了,直到越来越多的人涌入院子,陶大娘把他从人堆儿里捞出来,拍拍后背,“人都到齐了,再聊可有人等不及了!”,她挤挤眼睛,暗示地朝屋里投去一眼。

  小屋的门上挂着大红色的布花,屋外热热闹闹,众人在院中看着里面,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

  穿着喜服的两人站在小屋中间,正对着门外大家,红色缎带各执一端,鹿邀心扑通扑通地跳,余光瞥见却烛殷为他戴上的红盖头边沿的浅短流苏晃动几下,募地平和许多。

  他平复呼吸,看着门外一众脸上溢着笑容的人们,也笑起来。

  村长手里拿着一个铜锣,轻轻一敲,荡开一院子的喜气,他扬高了声调,笑着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聚在一起的笑声低下来,渐渐到了最后都停下,笑意只留在眼中,目光看向弯腰朝天而拜的二人。

  鹿邀握紧红绸,起身后,脚尖稍稍一转,便和身边人一同换了个方向。

  转身瞬间,却烛殷轻声问他,“第二拜?”。

  简单三个字,鹿邀却明白了。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过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这一拜,父母看不到。

  沉默几秒,鹿邀轻轻道,“要拜”。

  于是第二声起,却烛殷毫不犹豫地弯下腰,与他同拜。

  红盖头随着主人身形一动,回转时撩起一角,露出却烛殷半边脸来,鹿邀没错过这一眼,直到那一角重落下重新挡住脸。

  握着红绸的手手心出了汗,他稍稍动了动,下意识舔舔唇,等着最后的一步。

  村长很激动,握着铜锤的手都抖起来,他压压兴奋的心情,张了张口,没张开,额头上冒了一层汗。

  “瞧你”,身后陶大娘挤到前边,扯开嗓子喊了一声。

  “夫妻对拜!”。

  屋内的两人缓缓对拜,村长松口气,抹去额上的汗。

  陶大娘接了他的担子,看见起了身的两位,捂着嘴偷笑,想要继续喊,却被村长给拦住,“这你不能喊”,他小声说了这句,站在前头,提高声音喊了句,“送入洞房——”。

  院子里再度欢快起来,鹿邀牵着那条红绸,拉近了些,扶着却烛殷的手臂,小心地看着他脚下的路。

  卧房的门打开又关上,屋外一切其他声响顿时都被隔绝起来,唯有屋内两只红烛燃着,小小的火苗在空气中跳跃。

  鹿邀扶着却烛殷坐在床上,然后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没有人说话,屋内竟一时静默良久。

  烛火还燃着,鹿邀双手握紧了,呆呆站着,双眼盯着红色的盖头,脑子里一会儿想现在是不是该揭盖头了,一会儿又想外面的大家是不是还在等着他。

  天人交战般思索半晌,一只手牵住他的,把他拉到身边,引导着他把手放在盖头上。

  鹿邀舔舔唇,手攥着盖头一角犹豫许久,小声问他,“我要掀了?”。

  盖头下,却烛殷笑地眼睛都弯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鹿邀手指微微一动,另一只手也拿上来,双手拈着盖头两角,力道很轻地掀了开来。

  却烛殷仰头看他,琥珀色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脸。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加速跳动,鹿邀手里捏着盖头,呆呆看着,又不动了。

  却烛殷叹一口气,笑着把那盖头抽出来,牵住他两只手,稍一用力,就把人拉着坐在了自己腿上。

  鹿邀惊慌地想要找个地方施力,手却都被拉着,只得顺着这股力道,整个人都栽进去他怀里,结结实实地坐在对方腿上。

  “…”,沉默着和却烛殷对视许久,他移开眼,“外面大家还等着呢”。

  “等什么?”,却烛殷很疑惑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凑近了盯着鹿邀,很不解的模样,“方才说送入洞房,现在不该做该在这里做的事吗?”。

  “……”,话说地倒是有道理。

  可哪里有自己在里头待着,让人家在外面等着的道理?

  鹿邀摇摇头,想从他身上起来,“我还是得去外面”。

  见他一脸着急的模样,却烛殷笑着搂住他的腰,“不逗你了”,他松开鹿邀的手,两只手都搭在他腰上,“外面我我安排好了”。

  鹿邀一怔,“是红鸦吗?”。

  却烛殷点点头,“他最擅与凡人沟通,交给他最是合适”。

  “他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这半句未来得及说,鹿邀便觉得后颈被人按住,下一秒便被堵住了嘴。

  却烛殷细细地吻他,手却没闲着,一点点地往衣裳里头伸,鹿邀胸膛起伏着,衣襟早已散乱,露出小片光洁的皮肤。

  他胡乱抓着,喘息之余睁开眼,抓住却烛殷要解他腰带的手,身体后撤,喘着气道,“…等、等一下”。

  “嗯?”,却烛殷呼吸声很重,微喘着气盯着他,却见鹿邀抬手拿了一缕他的长发,认真道,“要结发的”。

  两人的呼吸声都有些重,喘息过后,却烛殷看着他半晌,突然埋首在他颈间,闷声道,“小祖宗啊”。

  鹿邀取了小剪刀来,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小截却烛殷的头发,又净剪下自己的一缕,收了剪刀,认真仔细地用自己编好的红绳将两缕发细致地绑在一起,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绑好后放在掌心,递给却烛殷看,高兴道,“这个是永结同心的意思”。

  却烛殷笑着看他,轻声问,“管用吗?”。

  鹿邀忙道,“当然管用,这是承诺”,他看一眼却烛殷,低头把他的手牵过来,把结起的两缕发放入他手心,“你也摸摸”。

  “好”,却烛殷动作很轻地摸着红绳绑缚着的黑发,弯着眉眼,突然道,“其实无需承诺”。

  “啊?”。

  他收好发结,细密温柔的吻落在鹿邀唇角,声音轻如羽毛,却蕴着最好的、最深的情意。

  “在心上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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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笔力不足,写出来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嘤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