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古狸, 宋遂远又细问了些许,诸如年岁几何,样貌如何, 何时所遇。

周明晏一一答曰,年岁比他大些, 样貌俊美,赏荷节那晚所遇,他二人在西街用了一道重逢宴。

宋遂远想起来, 似乎是他带着尺玉碰到云休之时,太子一转眼不见。

说起样貌俊美, 与康离不符,不过以“薄雾”看, 易容于他并非难事。

除此之外,授学太子之人皆是大楚文官之翘楚,周明晏学识不低, 才识可获他青睐的寥寥。他在荣陆住的那几月, 曾了解过有才之士,有几分聪慧的读书人自然有,却都抵不到如此程度,他以为康离是一, 且若他未记错, 太子所言的那段时日, 康离被他请来为父亲调理身体。

世间实则少有巧合, 他直觉这古狸乃康离。

宋遂远思索片刻后道:“皇后娘娘言之有理, 从未有男子为妃为后的先例, 若真走到这一步,朝中大臣施压冲着的人不仅是殿下, 更在对方。考虑到此处,若是你二人两情相悦,都难保他会甘之如饴做你的太子妃,亦或者皇后,更何况如今这情形。”

话落,周明晏手掌无力地撑住额发:“我如何不知,但心悦一人当真是……难以自持。”

他惆怅道:“不知你能否懂得,就像几月前你寻那小公子一样。”

几月前的小公子就在他身边,此刻体温交织。

宋遂远侧目,恰巧对上“小公子”的目光,两人想到了一处,留香阁一夜仿佛在昨日,寻人与隐瞒的这段时日同样历历在目。

宋遂远手指微动,借着大氅遮蔽,伸手环住了对方柔韧的腰。

两人更凑近一些,他眼中划过一丝笑,这才抬眼看向太子殿下,其实无论出于大楚臣子还是周明晏良友的身份,他都应劝诫太子规言矩步。

不过那样着实无趣。

“尝试一番又如何,征伐乃为帝之道。”

太子自小顺风顺水,与天子比少了血性与杀伐果断,仁君继位自于百姓有益,对外族而言同样是消息。总归尚年少,可抗衡的皇子暂且不存在,去试上一试。

此外他还有私心,若真是康离,并非坏事。

上一世康离润物细无声经营的可颠覆皇权之势力,难保未来不成隐患。

随意平淡的一句“征伐乃为帝之道”,如哄雷炸响,点醒了颓然的太子殿下。

他反思,自己处事着实姑息优柔。周明晏抬起脑袋,举杯与宋遂远的轻撞,露出一抹笑:“言之有理,遂远堪比帝师。”

宋遂远淡笑一下,举杯饮尽。

云休并未开口,然而灵动的视线一直在两人之间游走,尤其在宋遂远三言两语让太子自挣扎中解脱出来,望着他的猫眼中霎时透出了崇拜。

猫超级佩服脑袋瓜聪明的人。

宋遂远连太子都能开导,往后亲自教育尺玉,尺玉定然也聪明!

猫全家都聪明!

小世子的视线着实热烈,宋遂远不是瞎子,动了动喉结,手下挠了挠他的腰侧。

云休一痒,往他身边缩,动静大了些。

“怎么了?”周明晏闻声抬眼,他解开心结后眉目平静下来,忽地想起一事,“对了,我这回带了送尺玉的见面礼,今日为何不见他。”

“在我爹爹那里调养。”云休道,圆瞳好奇地伸手,“见面礼我先替他收下。”

周明晏下意识看向宋遂远,他神色丝毫未变。

他不懂两人为何这番自如,正如他不懂几月大的婴孩有何调养之处,总之这见面礼最终是递到了云休手中。

是一块图样难得雕狸的白玉佩,成色通透,光滑细腻,油润亮泽。

云休注视着玉佩上闭眼假寐的小白猫,欢快道:“超级适合尺玉。”

宋遂远温声道:“多谢殿下。”

周明晏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怪异又冒出头来,并未想透,摩挲了下下巴道:“我还要当舅……”

不对,与猫崽子尺玉不同,宋遂远的儿子,他如何也是叔叔。

宋遂远恍若未觉他的戛然而止,平淡道:“自然可以。”

周明晏再度噤声。

宋遂远你当真古怪。

“你与尺玉娘是怎么回事?还有几月前的小公子,后来未寻到么?”周明晏饮着酒问道,秉承着要露底好友一起露底的原则,他同云休解释道,“几月前,遂远曾言心悦一小公子,一直在寻人。”

小公子本人:“哦……”

关于太子的两个问题,宋遂远组织了一番措辞,道:“眼下有了新的盼念。”

云休既不可是小公子,也不可是尺玉娘。

第三个!

周明晏眼神中透出一丝……嫌弃,与杨为清一样,当年宋遂远一双人的话仍响彻在耳边。

宋遂远微微一笑。

收起嫌弃,不过转念一想,周明晏打量了一番宋遂远道:“过些日子长公主办宴,你我一同去。”

宋遂远定然能处理那时景象。

这种场合,定然少不了邀请回京的镇国公世子,其实以宋遂远的家世也会收到请柬,不过他近来总是装病推脱。

这回不同,宋遂远自然不会放云休一人独去结识盛京少年才俊,闻言侧目看向小猫,别有深意:“我与世子一同去。”

云休:“……”

他同样想到那日随口一言,然后被小气的宋遂远挑起了火,那时他生气,但想来还……怪有意思的。

周明晏:“……”

若非他知云休是何性子,还要就此产生误解。不过眼前二人坦坦荡荡,反倒是他龌龊了。

今日这场雪并不大,待宋遂远与太子告辞之时已止,不过自这场雪起,天总是昏昏沉沉,几日后酝酿的雪洋洋洒洒落下。

落雪三日。

盛京城被同一片纯白覆盖。

第二日天边显现久违的日光,也终于到了长公主为城中各家小辈所凑赏梅宴的日子。

镇国公府离长公主府近一些,故此宋遂远先到镇国公府接云休。

他到的时辰尚早,云休正在喂尺玉用早膳。

冬日天寒,时人家中即使是暖屋,在屋中最多只脱掉大氅,包括宋遂远自己也是。

然后云休和尺玉都只着轻薄的中衣。

他一推门,云休抬头对他一笑,又忙碌地喂小崽子,不仅有羊奶,还有大父为他配好的辅食。

尺玉被爹爹抱在怀中,瞧见父亲走进来,撇开脑袋伸出小胖胳膊要抱抱,圆眼睛亮晶晶:“父……”

宋遂远扬眉,提步靠近,捏了捏小胖手:“尺玉是在叫父亲么?”

他才六月大。

尺玉胳膊再举高高一些,小短腿闹腾:“父……”

彻底喂不动了,云休放下勺子,举着小崽子的腋下让他站在腿上,扬眸:“尺玉比寻常凡人婴孩成长得要快,爹爹说他有意识在说话,可惜还不会,你抱抱他我再喂。”

“我来喂他。”宋遂远温声道,揉了揉云休脑袋,先在额上落下一吻。

他原先顾念着身上带了屋外寒气,只能脱掉大氅,不那么凉后再抱起小崽子。

软乎乎的小崽子被抱起后靠在了他的肩上。

云休仰头望向风华无双的宋遂远,摸了摸额头,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悸动。

很奇怪。

明明没有吻嘴巴。

小崽子对父亲想念毫不遮掩,直白又真诚,宋遂远心底因此变得柔软,他接纳小家伙亲昵的贴贴,抚摸着小小的背部,半晌忽地朝云休道:“你与尺玉回来住几日如何?”

云休放下手指,愣愣的:“啊?”

宋遂远浅笑:“我想念你们。”

他今日与以往不大一样,为了保暖而散发,只戴了素净抹额,衣裳也是不显眼的玄色。

今日宴会,谁人不知是以赏花之名为才子佳人牵红线,他低调行事,打扮也朝着不惹眼的方向。

不过效果似乎与他的预想相悖。

宋大公子五官是温润俊美的模样,散发反而更适合他,骨子里都散发出温柔气息,且合身的玄衣勾勒出腰细腿长。

云休圆瞳中满是惊艳,缓过神想到了宋遂远在说何事,道:“好啊,我带尺玉回去住……变成人吧,爹爹说宋夫人问过好几回尺玉的情况。”

宋遂远没想到他娘还问过,意料之外,不过情理之中。

云休仍看着宋遂远,有些不舍得让他以此模样去赴宴:“你把头发挽起来好不好?”

宋遂远微微一愣:“可。”

“我来。”云休忙站起来绕到他身后,嘴里叽里咕噜道,“别人见过你挽发的模样,不会觉着新奇,但是散发不同……”

宋遂远这才知晓他的意思,不过他腾出一只手反身抓住云休的手腕:“临走时再挽起。”

云休:“为何?”

宋遂远俯身微微凑近了一些:“因为我想让你看我散发的模样。”

云休望进温柔含笑的桃花眼中,像被蛊惑了似的睁大了双眼,直愣愣不动。

小世子自始至终都未能拒绝宋大公子的容颜。

小色猫。

宋遂远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去换衣裳。”

他坐回去继续喂尺玉,而云休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红着双颊逃去衣柜旁。

不小心看入迷,丢猫脸了。

“啊……”尺玉乖巧张开小嘴巴,身体往前瞧了瞧跑出一道光的爹爹。

宋遂远眼中含笑,转回好奇的小脑袋:“乖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