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古代言情>明君与妖妃>第47章 君重义,臣轻利

楚明在世的兄弟几乎都死绝, 但是几名公主出宫开府,却是都活到了现在。

她们或是有个平庸的驸马,管不了帝姬, 各玩各的;或是孀居在府, 不问朝政。

皇帝待兄弟防备有加, 疑心病重,待姊妹尚宽厚, 她们过的都还不错。

其中, 华庭长公主今年四十余岁,是景桓帝之妹, 早已孀居。论辈分,楚明得叫她一声姑母。

今日除夕宫宴, 圣上体贴臣子,让身有爵位或三品以上官员带家眷入宫饮宴, 受贵妃赐。

但是宫中连个太妃都没有, 贵妃又是男子之身, 不宜主持以女眷为主的宴席。

楚明请华庭长公主前来主持。

华庭长公主身形修长, 臻首鹅颈, 一身华美宫装, 风韵不老。

驸马在她三十岁时过世,而后几年, 朝廷的风波都没断过,送走豺狼, 又来虎豹。

长公主为表示自身无心权位,在府中养了几名面首, 装作寻欢作乐,实则冷静自保。公主府门一关, 闲事向来不管,倒是楚氏皇族里活的最长、最舒服的。

对于皇帝的心思,华庭长公主年岁长,看得明白。

她坐上首席,懒懒地伸指逐一看过蔻丹,心里却想:“皇帝侄儿可是用足了心思,这么大的脸面都做,不消一年,那位贵妃的中宫之位就势在必得了。”

皇后不可轻易立,事关国本。但是皇帝现在就开始亲自铺路,甚至还请她这个名义上的长辈出面撑腰,显然就是非他不可了。

华庭长公主淡淡想:适逢皇帝扶持寒门,将与长安世家势力开战。他此举是在表现君王之爱,还是意在警告他们别打后宫的主意,尤其是别想左右皇权继承,再复现外戚之祸呢?

“长公主殿下越来越美丽了。”有人笑道,“瞧着这通身的气度。”

“这贡缎的料子,是江南的吧?”

能来参加宫宴的夫人,多半有诰命在身,皆是着华服,佩首饰,捧着这位美貌华贵的长公主。

陛下肯尊华庭长公主为长辈,哪怕她不问朝政,地位就是不一样。

朱阁楼台,衣香鬓影,难得命妇到的这么齐全,氛围也宽松。

宴饮过半,命妇之间除却该有的吉祥话,寒暄些长安流行风潮,就是在议论儿女亲事,夫君官途。

唯有一人在席间,如坐针毡。

华庭长公主侧眸看去,那被众命妇孤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正是燕家主母张氏。

贵妃居然连她也邀请来了。看似大度,实则更让她坐立不安。

参加宫宴的命妇见到这位曾经显赫,如今失势的燕家主母,唯恐避之不及。

她们生怕被她缠上,传到贵妃耳中,平白惹这位炙手可热的“燕贵妃”不喜。

长安没有秘密。关于燕相与家族闹翻的始末,命妇们都知晓一二。

最初闹出事的是燕侯,他先是图个新鲜美貌,把歌姬养作外室,歌姬生了孩子,他又懦弱怕家中悍妇,虽然把这对母子接回家中,却碍于张家势力,犹犹豫豫不认血脉,始终拖着,任由正室磋磨这对母子。

正室张氏管不住夫君裤裆,很是闹腾了一番。后面她看似原谅丈夫,把歌姬母子接回家,实则苛待折磨,百般打压,卡着庶子不给上族谱。最终那歌姬在一个雪夜离奇死亡,始终没名没分的庶子在燕家待不下去,才深夜逃出家族,追随燕王而去。

后来,燕知微以从龙之功拜相,官位坐的比谁都高,谁唤起他,不得恭恭敬敬称一句“燕相”?

他却从不肯与燕家往来。有人不长眼在他面前提起,甚至还说些有的没的孝道,赴宴的相爷的脸色当即就阴了。

紫袍宰相毫不给主人面子,拂袖,直接从宴席上走人,教那不知趣的官员颜面扫地。

最奇葩的是,燕家当年花式磋磨人时不懂得做人留一线,在燕相锦衣还乡,位极人臣时,那位仅蒙祖荫得了个闲职的燕侯爷竟不要脸皮到去相府认亲,试图摆出父子孝道,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官职。

他甚至还说,他可以开祠堂,把燕相的名加到族谱里,再给他已死的生母名分,抬个贵妾。

如此施恩,当他稀罕。燕相当即就冷笑一声,拍案而起,令相府家丁将他轰了出去。

那一日燕老侯爷在相府外涨红着脸大骂逆子的模样,众人皆看了个清晰。

第二日,燕知微上奏皇帝,声称与燕家毫无关联,从此划清界限。

陛下对燕相是独一份的宠信。什么百善孝为先,他理都不爱理,燕知微上书什么,他问都不问一句,直接批准。

楚明亲笔朱批,帮燕知微与燕家断绝的关系,谁也不敢再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父子孝道了。

想要以势压人,难道父子大的过君臣去?

燕老侯爷都已经失爵,被贬谪出京,这位张氏,家族受张皇后牵累,一蹶不振。燕家更是越发破落,全凭祈恩袭爵的燕小侯爷当个从五品,勉强支撑门庭。

反倒是与之反目的燕相,连叛乱的罪名都能被皇帝压下,御前伴驾,后宫侍寝,这气焰何等猖狂。

“张夫人,怎么不肯说话,是今日贵妃的安排不到位,还是觉得本宫冷待你了?”长公主终于纡尊降贵开口。

“不,不敢。”张氏昔日气焰何等嚣张,在长安的贵妇人里也是独一份的。

今日,她神色憔悴,唯唯诺诺,忙给公主赔礼,“是妾不知礼数,万万不敢冲撞长公主殿下与贵妃娘娘。”

形势比人强,她不敢不来,却又知道来了准没好事。但是当年做下的事情,还是让她咬碎了一口银牙,感觉到后悔了。

她想的并不是不该药死那贱蹄子,而是当初怎么没把那小崽子也给弄死,除的不干净,才教他翻了身了。

长公主端详着她看似卑微,实则露出毒牙的眼神。

四十年宫闱行走,她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本宫记得,令郎,燕小侯爷,和裴氏走的挺近。”长公主轻弹指尖,“听说,他还和裴氏女在议亲?”

长公主漫不经心地笑着,“有没有公侯夫人了解此事,与本宫说说详情呗。”

华庭长公主明白,她身为姑母能被皇帝作为长辈奉养着,投桃报李,就得维护侄儿的江山,顺便替他的心尖尖找场子。

张氏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一瞬,她似乎想说话,但是整个殿中虽然热闹,却没有一个人在看她。如避蛇蝎。

长公主也不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周围簇拥着她的贵妇七嘴八舌,把燕家扒了个底儿掉。

“哦?还有此事?”长公主似乎想起了什么,掩唇笑了。

皇帝的身份本不该亲自去过问那多年前的一桩旧案。何况,贵族世家处理掉一个连妾室都不是的歌女,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特地把她召进宫,请她出面压制张氏,显然是在替他的宝贝贵妃出头。

但是当年燕知微权倾朝野时,本可以轻易借助河道案罗织罪名,扳倒燕家。他想公报私仇,真的是随手就可推倒燕家,皇帝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那时候的燕家没有犯下倾覆之罪,燕相竟是也未曾罗织罪名,只把老燕侯贬谪出京。

一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却意外的有原则的权臣。

至于他的原则是什么……

长公主轻点座椅扶手,虚虚眯起眼睛,心想:“他的原则,不是律法,不是道德,更不是良心。大抵,是皇帝本人吧。”

皇帝越是袒护他,他反而受制于重重枷锁。

燕知微当然不会因自身仇怨制造冤案。

他纵然自身谤满天下,也不忍让楚明,在史册里背上不分是非,不辨忠奸,不顾黑白的罪名。

宴席渐渐步入尾声。

官员或许是吃饱喝足,面见君王,怀着感恩散去。或是今日回去茶饭不思,频频惊悸,生怕皇帝又对他们动刀子。

作为一个世家与寒门竞争的开局,燕知微办的十分漂亮。

他们走在御花园里醒酒。

楚明有内力护身,不易醉;燕知微走成之字型,似乎是醉了。

楚明放缓脚步,转身等他,却看见一只小鸟遥遥飞向他,钻进他怀中。

燕知微跌跌撞撞,拽住明黄龙袍的皇帝衣袖,轻声道:“臣这些年在朝中关注、遴选的寒门出身的官吏,其中也包括臣在朝中的安排与后手,尽在这里了。”

他好老实,把所有明线暗线都交出来了,俨然没有给自己留一张底牌。

楚明看到名单,心里就明白了。他心思弯弯绕的小鸟,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忠心呢。

原先燕知微推荐人才端水的很,楚明也并不完全清楚他的手伸的有多长,直到今日。

楚明环着他家醉酒的美人,声音醇厚,笑道:“燕相把多年经营暴露给朕,难道不怕?”

“臣是陛下的人,臣多年经营的网络,本就是为陛下培养的。今日全数交给陛下,又有什么关系?”燕知微不以为意。

“再说,陛下本就是亟待用人之际,臣子合该为陛下所用,此为天经地义。”

“好个天经地义。”楚明捏捏他微红的脸颊,促狭,“小燕难道就不怕朕见了这延伸至细枝末节的网络,心中生疑,挨个清除掉吗?”

“用人之际,不用能吏,陛下想用谁?”燕知微阖眸,窝在他怀里,软绵绵道。

“难道用宦官?连英公公说,他不想入宦官列传,还想多活几年呢。”

“真是牙尖嘴利。”

“陛下若是猜忌,才不会让臣看出来。您问的越直接,越是信臣。”

“倘若某日,君臣相对无一字,连解释都厌倦,那才是……”

“最惨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