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沉舟忙了好几天, 将公司内部商量的决策执行之后,新产品的营销仍没能给世华带来盈利。相反,由于和早期的投入完全不成正比, 据公司内部分析, 世华将面临前所未有的亏损。

  不知是从哪里流传出去的消息, 世华的股价今日也一跌再跌,跌到本月的谷底。股东们再次针对这次事件召开会议,话里行间既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又给樊沉舟间接施压,让他尽快解决此事。

  樊沉舟无奈, 只能通通应下来, 安抚着股东们的情绪, 说自己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一定会让世华回到正轨。

  但事实上,连他自己都对自己说的话没有信心, 只是在夸下海口。

  会议好不容易熬到结束, 樊沉舟紧攥着的手在桌下才松开,此时才惊觉后颈已不知不觉浮上了一层冷汗。

  目送着会议室的其他人挨个离开, 最后独自他一个人留在会议室。

  樊沉舟将头往后仰在椅子靠背上, 接着将系在脖间的领带一点一点松开, 直到领子解放开,那仿佛被勒紧而窒息的感觉瞬间也得到释放。

  他右手摸到后颈, 将脖颈间浮上的冷汗擦干。

  感受着手掌心里的潮湿,一阵莫名的心悸涌上心头来。

  樊沉舟已经想不起来上次有这样被逼至窒息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印象中, 似乎还只有在世华刚成立那会儿有过一些不顺利。

  当时世华刚刚吞并了叶家的企业, 很多叶氏的老客户只认叶家人, 因此也和他们断了合作,因此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是的确遇到了一些困难的。

  但姑父后来拉来了投资,帮世华度过了早期资金周转的难题,世华也自此开始走上坡路,有了一席之地。

  樊沉舟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父母还在的话,看到他独自经营起了一家相当不错的公司之后,会不会以他为骄傲,夸他做得好呢?

  无数次想象过的画面,却再也不可能成为现实。

  父母的模样甚至慢慢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令他只能通过不断翻阅照片才能记起。

  他会在每年清明节那天,去墓园给爸爸妈妈献上一束花,告诉他们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

  这么多年,世华不仅是他的心血,更像是他给天上的父母交的一份答卷。

  他比那些股东更有想守住它的理由。

  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在出神,樊沉舟劝自己打起精神来。

  拿起桌上的资料准备站起身的时候,樊沉舟接到了下属的电话。

  电话里,对方为樊沉舟带来一个十分坏的消息:“樊总,您让我查的那家跟世华恶意竞争的企业,我查到背后的法人了。”

  “是谁?”

  “名字叫叶康海,这家企业比较低调,,而且是最近几个月刚注册的,不知道是怎么敛来的起始资金。目前市面上能查到的信息有限,您需要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吗?需要我的话我再去查。”

  樊沉舟愣在原地:“你再说一遍,他名字,叫什么?”

  “叶康海。”下属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

  长久的沉默之后,下属感觉到不对劲:“樊总?您需要我调查他的资料吗?”

  “不用了。”樊沉舟声音沉下来:“对于这个人我熟得很。”

  这个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叶斐然的父亲。同样也是他当年复仇的首要目标,他怎么会忘记这个名字。

  “您认识?”

  “对。”樊沉舟说:“你不用帮我查资料,帮我查一下他现在的住处。”

  “好,我查好后告诉您。”下属说。

  电话掐断后,一阵阵的心悸袭上樊沉舟心头。

  他就连做梦都没想到,那家一直在背后搞他的公司,居然是叶家的公司。

  敌在暗处,自己在明处,他之前根本不知道叶斐然在酝酿什么,现在才意识到,他想要的很简单,找自己复仇。

  从他流连在江意清周围开始,自己便事事不顺,如今看来,全都是叶斐然计划好的。

  认真想来,从五年前到现在,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叶斐然的父母,既没有正式要过他们的一句道歉,也没有亲眼目睹他们的悲惨生活过。

  他的胸腔涌起一股冲动情绪,他实在想要现在亲自站在那两个人面前,亲自宣战,让他们有什么招就随便朝自己使,自己是断然不会怕的。

  顺便他还知道,他们就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说过,还有什么资格自称受害者如今回来找自己复仇的。

  *

  江意清的车停在了医院门口,他下了车。

  这几天叶斐然一直没来公司,打电话问了他才知道,是叶父出事了,因为不知名的药物中毒而被送入重症病房,呆了三天才脱离了危险期。

  因此这几天,叶斐然便一直没来公司上班。

  见不到主角受,剧情便一直停滞,江意清觉得自己无论怎么都该来看一下,也算尽一尽情谊。

  他给叶斐然打了电话,叶斐然正好推着叶父在医院下面吹风散心,接到电话后,便让母亲先帮忙推着轮椅照看父亲,自己去医院大厅门口去接江意清了。

  这几天叶斐然虽然一直在忙着自己的事,但是也有找人特别留意江意清的动向。

  花钱雇的人给他带来消息,说是江意清这几天有驱车去过杜若宣家里。而杜若宣自那天之后就没出过门,连公司也不去了,好像不太对劲。

  叶斐然让那人继续查杜若宣不去公司的原因,经过混进公司员工内部群打听之后,那人给叶斐然带回了答案。

  顺便还发给了叶斐然当时的直播回放。由于老板下令这事不能外传,否则会有损公司形象,所以直播里已经剪辑去了刺激的部分,只有最后杜若宣和江意清对峙的部分。

  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叶斐然便也给那人打去了报酬,说到此为止,不必再继续盯着江意清和杜若宣了。

  叶斐然在介绍江意清的时候想了一下,正在思索该用什么身份来介绍他的时候,江意清便已经先行自己说道:“伯父伯母,你们好,我叫江意清,是叶斐然的朋友,也是他的同事。”

  他并没说是老板,而说的是同事,惹得叶斐然看了他一眼。

  叶父和叶母虽然以前因为和江家有往来,和江意清见过,但上一次见江意清已经是在十年前,而且也只是在鸿来的办公室简单见过一面罢了,早已忘了江意清的模样,并没看出不对劲来。

  江意清看出来叶斐然父母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但他也听叶斐然说过,他父母这几年一直身体不好,记性也不太好,于是便也不打算提醒其实他们之前见过。

  或许是看出了江意清和叶斐然是什么关系,叶父和叶母莫名的就对他印象很好,笑眯眯地应下来:“小江啊,平常要多谢你照顾我们家斐然了。”

  “哪里,相互照顾罢了。”江意清客套道。顺便问起来叶父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叶父微笑着,想说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下一秒却又忽地咳起来。

  惹得叶母担忧地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背,回过头顺道对江意清解释:“老叶他肺有毛病,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好,稍微吹点冷风就咳嗽……没事的。”

  说完后,又回过头对叶父轻声埋怨:“说了让你好好在病房里待着,非要出来走什么呢?”

  虽说是埋怨,但声音温温柔柔的,听起来不像是生气。

  叶父抬起头,微笑道:“这不是在房间里都躺三天了吗,再不出来走走实在心里闷得慌。”

  叶母帮他把衣服裹紧:“好了好了,也出来逛的差不多了,快回去吧,再待一会儿我怕你身体又禁不住。”

  叶父回过头看了一眼江意清和叶斐然,故意做了个哭脸无奈的表情,惹得两个人都是一笑。

  四人回病房的路上,楼道中负责接待访客的护士拦住了叶斐然:“302号病房的家属,叶先生是吗?”

  叶斐然停下来:“嗯,怎么了?”

  护士低头看了下记录的本子:“刚才有人来探望你家人,去了病房看人不在,我看他好像挺着急的,在走廊里转了好几圈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出去遛弯了,否则就告诉他了。”

  叶斐然怔了下,皱眉:“叫什么?”

  “没留名字,他个子很高,大概有185公分了,穿着西装……具体长什么样子我也跟你描述不来,反正看起来好像脸色不太好。”

  叶斐然思索了几秒后,抬头:“行,我知道了,谢谢你了。”

  走在前面的江意清见叶斐然没跟上来,又走回来:“怎么了?”

  叶斐然笑了下:“没什么。”

  樊沉舟拿到叶父叶母所在的医院地址后,便赶了过来,问清楚病房号后,到了房间一看,房间里人却不在。

  他以为是护士弄错了,便又在走廊里独自蹲守着,来回在各个病房找着叶父的身影。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影,他走到楼梯间给下属拨去电话,询问是否有查错的可能。

  下属回答他说绝不可能查错之后,樊沉舟也没再说什么,将电话挂了,走出楼梯间,又走回走廊里。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样,走廊里形形色色走过的人中,他竟好似不经意瞥到了一个和江意清长得很像的人。

  他快步走了过去,想要看那人究竟是不是江意清。

  中间却由于过于着急,不小心和一个护士迎面撞上,将护士怀中的病历本都撞得散落了一地。

  动静惹得走廊其他人纷纷看过来,也惹得护士不满地抬头瞥了樊沉舟一眼。

  樊沉舟低声说了句抱歉,弯腰下来帮护士捡散落在地上的病历本,交还到护士手上。

  而就在他俯身下去的一瞬间,江意清刚好从人来人往的走廊对面经过,消失在拐角之处。

  樊沉舟从护士身边匆匆走过去,继续寻找着那熟悉的踪影。左右张望,却已找不到刚才一晃而过的江意清。

  樊沉舟自言自语,难道自己是看错了?

  顺着走廊拐角处朝深处走去,打量着敞开的病房里的病人的脸,从门前一一经过。

  叶斐然刚好站在离门口近的位置,不经意打量到走廊左右打量着的樊沉舟,思及刚才护士提到的来探访的男人,脸色沉了一瞬。

  在樊沉舟眼神瞥过来的前一秒,眼疾手快地将刚走到门外的江意清拉了进来。

  江意清还在低头看手机,冷不防被男人伸过来的手拉进门内,小声地惊呼了一下。

  叶斐然将他抵在墙上,右手顺手伸过去将门关上。两人对视着,瞳孔里映照出彼此的模样,看着江意清稍显疑惑的神情,叶斐然却没说什么。

  反而缓缓靠近,手穿过江意清的头发,揽住他的后颈,将江意清半搂在怀里,靠近在他耳旁低声呢喃了句:“我好想你……”

  男人的话让江意清的心跳莫名失了半拍,他的目光不由得穿过叶斐然耳后,去看病房里的叶父和叶母,还好两人正站在窗前聊天,并未注意过来。

  江意清心里松了一口气。

  叶斐然不怕他父母看到的吗?万一问起来,又要怎么交代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他们可从来没说在交往过。

  耳旁那股热流似乎更为靠近了,拂在江意清的耳廓和颈侧。

  就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吻已经落在颈侧。

  江意清不自在地去看病房里的另两个人,现在是还没看过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扭头过来,看到他儿子和自己的这一幕……

  他慌乱去挣叶斐然有力地撑在他腰间的手,叶斐然却没松开。

  江意清抬头看他,低低地说:“你做什么……松开,你爸妈还在呢。”

  叶斐然淡淡地在他耳旁笑了声:“你怎么这么慌?”

  他的话倒是让江意清不知道该如何接,按理讲他确实该是游刃有余的那一个,该把叶斐然不由分说抵在墙上的人该是他才对。

  头一次看他失语的模样,叶斐然笑意更深,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暗示意味很明显。

  江意清瞳孔晃动了一下,慌乱微微显露在眼底,声音有些央求意味:“回去再说,现在不合适。”

  “不听话的话我可是不会松手的……”叶斐然轻轻道。

  紧张环绕在心头,江意清不由得又看了眼还没转过身的叶父和叶母,生怕他们随时会扭过头来。

  见叶斐然仍没有放手的打算,他盯着叶斐然的嘴唇,下一秒吻了上去。

  门口的脚步声经过,樊沉舟瞥了眼面前紧闭的病房门,停留了一秒钟,转身离去。

  或许只是自己刚才看错了吧。

  门内,男人正将青年抵在墙上,迷恋地舔吮着青年的嘴唇,缠绕的舌尖在唇间打转,青年不由得发出一声软软的喘息,但又怕被房间的长辈看到,后续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被男人拥在怀里肆意亲吻了个够。

  也不知道是房间够大,还是江意清实在将声音压抑地足够彻底,直到接吻结束,叶父和叶母竟也的确没回身注意到两人墙角处进行的过程。

  叶斐然习惯性亲昵地揉了揉青年的后颈,才将揽着青年后颈的手松开。含着笑意的双眼和江意清略显抱怨的眼神对上,笑意变得更深。

  转过身来之后,叶斐然向窗台前的父母走去:“爸,妈。”

  江意清在身后,感知到了嘴唇上残留的湿热,有些不自然地将唇瓣擦了擦,怕被叶斐然父母看出异常来。

  叶父和叶母此时才回过头来:“斐然,小江,你们回来了。”

  看来的确刚才没听到两人的动静,果然是聊天过于专心了吗?

  叶斐然道:“嗯,刚才和意清出去找了趟护士,问了问爸的情况。”

  叶父笑着看向两人,招呼江意清过来:“小江,快来坐吧,站着多累。”

  江意清也微笑着说了声好。

  医院的椅子是木质的,椅面有些硬。担心江意清坐不惯,叶斐然去病房柜子里翻了只毯子出来,铺在椅面上,才让江意清坐下来。

  看着叶斐然的举动,叶父和叶母对视了一眼,继而默契地嘴角浮起一抹笑。

  看来他们猜对了,小江和他们儿子关系并不一般。他们早就猜儿子恋爱了,但问了叶斐然他什么也不肯说,如今看来已经可以确定了,恋爱对象正是眼前的这位吧。

  两人对江意清印象本就很好,这下子猜到了他和自己儿子的关系,便更亲切了些。

  对江意清嘘寒问暖,顺带就像唠家常一样问起来他的情况。

  对叶父和叶母偶尔抛来的问题,江意清并没觉得有什么,一一回答着。

  叶斐然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直到父母问江意清家里的情况时,忽地说:“要不要吃荔枝?”

  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江意清看过来:“嗯?”

  叶父顺着叶斐然的话说:“对,小江,这里有水果,这个季节的荔枝可不好买,品质也相当不错,你尝一尝。”

  江意清摆手:“不用了,伯父,你们留着吃就好了。”

  “不用客气。”叶父笑着道。

  叶斐然已经起身去柜子上拿了,又拿了一个装水果的盘子,走了回来。

  将荔枝一个个捡出来,装在盘子里,拿回来,递给江意清。

  江意清于是拿了一只荔枝起来,荔枝皮上沾染着黑色的枝叶痕迹,他下意识地皱起眉。

  叶斐然从他手上接过来:“我来帮你剥。”

  江意清很自然地递给他,看着他拿纸将外皮擦了擦之后,将白色的圆润果肉剥出来后,又将核去除,才将荔枝果肉递给江意清。

  这几乎就是两个人平时相处的模样,江意清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转而却想到身边还有别人,于是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叶父和叶母,果然目光正在朝自己这边望。不过眼神里仍带着慈爱的笑意,也不知道心里会不会腹诽他。

  偏生叶斐然之后还拿了纸巾过来,帮他仔细地擦着嘴唇上沾染的汁液。

  怕会被认为是自己太过娇气,就连擦嘴都要让叶斐然代劳。江意清下意识眼睛微眯着闪躲开,叶斐然拉了下他的手轻笑:“你躲什么?”

  “不用了。”江意清别扭地小声道。

  叶斐然留意到他泛红的耳尖,猜到他可能是不好意思了,垂眼无声笑了一下,也没再坚持。

  江意清吃了几颗便不吃了,叶斐然将盘子收好,便去房间里的卫生间去洗手了。

  看着叶斐然的背影,江意清在想他是不是对叶斐然最近太好了。原本他说什么叶斐然都是照做的,今天好似不像以前一样听话了。

  往常明明叶斐然才是被他反复捉弄总是显露局促的那一方。

  江意清涌上些小小的懊恼,想着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该怎么好好收拾叶斐然,一定要让他像刚才的自己求饶才行。

  洗手间响起水管的流水声,叶斐然似乎在洗什么东西,仍没有出来。

  叶父和叶母坐在江意清对面的床上,三人再度聊了起来。

  江意清说:“不知道伯父和伯母是怎么样的,但其实我是很熟悉医院的味道的,就是那种消毒剂和药品的味道。”

  “其实一开始闻的时候会很抗拒,甚至产生下意识的恐惧感,但是渐渐地习惯了,甚至会喜欢上,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后来也就不排斥来医院了。”

  叶母说:“小江也经常往医院跑吗?”

  他将衣服撩起来,给两个人展示着自己胸腔位置的伤疤:“您看,这个伤疤是我小学的时候就留下来的,大约12岁那年吧,做的心脏手术。”

  “那次我在医院整整住了一个月呢,后来也要定期去复查。”江意清看向叶母:“所以,我确实算是医院的常客。”

  “后来听我爸妈说,医生当时给家里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主治医生都不看好手术成功率,说我当时年纪太小,手术有太多不确定性,我的父母也因此早就报了最坏的期望。”他顿了下,接着笑着说:“但我还是熬过来了,健康地活到了现在。”

  “所以伯父,您一定也会没事的,会恢复好的。”江意清说:“而且还有伯母还有斐然陪着你,有爱的人陪在身边,您恢复的一定会越来越快。”

  “未来一定会更好。”他最后说道。

  洗手间的门并没关,正在洗毛巾的叶斐然听见江意清的话,心里莫名痛了一下。

  不知道若是江意清知道,把自己的父亲害成这样的人就是他的父亲,心里会是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