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昌林身后, 正是陈秀莲推门走进来。

  由于江昌林电话挂得快,所以她并没听到他在跟别人打电话。

  她面上神情忧心忡忡,从身后靠近江昌林, 双手抱胸站在江昌林身后:“公司到底怎么回事?最近我怎么问你你也不肯说, 给小清打电话他也一直说忙, 你们父子两个没一个和我说实话的……”

  江昌林捏紧了手里的手机,脸微微侧过来:“你应该去问问你那个好儿子,问问他在这段时间里都干什么好事了。”

  “他可是够能耐的, 为了瞒我,把我在公司里的人都收买了, 我一个多月以来接收的全是假情报。”江昌林不怒反笑:“要不是我在电视上看到新闻了, 我还被你的好儿子蒙在鼓里呢。”

  陈秀莲皱起眉, 看着面前骤变陌生的丈夫:“小清不会干这种事的……你是不是搞错了?”

  江昌林转过身, 逼近陈秀莲:“是吗?我搞错了?你觉得你就足够了解他吗?事实就是公司现在就要毁在他手上了,这就是你一直让我把鸿来交给他管的后果, 满意了吧?”

  “早告诉你他就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肯承认。”江昌林嘲讽的笑起来,甚至鼓了个掌:“现在真是如你所愿, 精彩啊。”

  陈秀莲表情冷下来:“江昌林, 够了, 不许你这么说小清。”

  前段时间明明一切都还好好的,公司内这么短时间内出现大问题, 未必就是小清一个人的问题,外部一定有人故意搞鸿来。在她看来鸿来正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地, 先要团结起来才是。

  丈夫一贯都对小清宠爱有加, 忽然像变了副样子, 话语间充满了对小清的不屑蔑视, 仿佛小清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陈秀莲多少有点接受不了。

  江昌林说:“哦?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是他哪里做过让我刮目相看的事情吗?”江昌林说:“我刚才跟何万冲打电话了,想着他或许能帮我们,你猜怎么着?前段时间他儿子何寒熙找江意清主动要帮忙,被江意清赶出家门了。”

  “何家已经跟我们彻底撕破脸了,最后一根能攀住的稻草也断了。”他冲陈秀莲冷笑了一下:“事实证明他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

  “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冷冷落完这最后一句话后,不顾陈秀莲脸上难看的表情,他从陈秀莲身边直接经过,离开了房间。

  门外,江昌林一路下了楼梯,走到楼下的客厅阳台,点燃一根烟,独自望着窗外的风景。

  一边抽烟一边拿起手机,想起来刚才和文睿打到一半倏然被打断的电话,心里牵挂的那根弦又动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没打回去,他想文睿应该能够理解自己。

  这孩子一向懂事。

  借着抽烟的功夫,江昌林又再度想起来刚才陈秀莲脸上震惊的表情,他想陈秀莲一定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事实就是他已经装了太久,已经感到厌烦了,如今他早已经不需要再像之前一样对她虚与委蛇。

  二十四年之前,他跟陈秀莲因为彼此的父母而相识。父母当时一心想让他追求陈秀莲,陈秀莲是陈家独女,如果能入赘过去,攀上陈家的关系,以后商场之路就会走的越来越顺。

  但他当时有自己深爱的女朋友,两个人已经交往了很久时间。两相权衡之下,他还是忍痛跟女友分手,转去对陈家千金陈秀莲发起攻势。

  陈秀莲一开始明显对他没什么兴趣,或许是他穷追不舍,陈秀莲渐渐的似乎也开始对他热络起来,最后答应了和他交往。

  两个人交往了没一个多月,便宣布了订婚,接着不出一个月又结了婚。陈秀莲的父母起初本是不看好江昌林的,在他们看来还有更好的选择,江家的背景跟陈家显然还有差距。

  但是见女儿喜欢,江昌林也自愿入赘过来,便也答应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江昌林,以后一定要对自己这唯一一个女儿呵护倍加,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江昌林一直以为是自己感化了陈秀莲,陈秀莲是真心接受了自己,婚后也劝自己忘掉过去的那段感情好好经营婚姻,直到被陈秀莲忽然怀孕的消息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是他们才结婚一个月,江昌林总觉得不会这么快,后来去医院看了之后,医生告诉他孩子已经有9周了。

  陈秀莲当时腼腆的告诉他,或许就是两人订婚那段时间唯一有过的那次怀上的。

  江昌林自然也回忆起来那次,那次他喝醉了酒,具体发生什么都记不清了,第二天是陈秀莲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于忽然要当爸爸这件事,江昌林既感到欣喜又有些紧张,或许是他还准备好这么快接受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但他对陈秀莲依旧没话说,每天白天上班,只要中午不忙便会亲自回家给陈秀莲煲汤做饭。两人的恩爱被旁人看在眼里,所有人都说陈家找对了女婿。

  如果按表面看来,一切或许就是如此的顺利,两人郎才女貌,的确是外人眼中的一段佳话。

  直到陈秀莲的分娩之日到来。

  按照预产日本来还要一个月以后的,但陈秀莲忽然提前出现了阵痛症状,家里连忙将她送去了医院,负责接生的医生也判定要立即生产,否则会对胎儿和大人都产生不利影响。

  新生婴儿由于提前早产,身体格外虚弱,被放在保温箱里看护了好几天。

  江昌林满心欢喜地在婴儿看护房和陈秀莲的病房之间徘徊,直到从某个医生嘴里听到一个让他当场僵住的消息:“你孩子是足月生产的,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所以观察了几天,先生你不用担心,等到您妻子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就可以接胎儿回家了。”

  “我的孩子只有32周就出生了,怎么会是足月生产的呢?”江昌林疑问地看向医生。

  医生说:“我是负责观察新生儿情况的医生,您尽管相信我就好了,我们一般是通过观察早产儿情况来进行判断的,一般是不会出错的。”

  “当然。”医生微笑了下:“也不排除会有观察出错的可能,只是几率很小。”

  “总之我的本意是想让先生您放松下来,您的孩子十分健康,不用再担心了。”医生对江昌林说。

  江昌林愣愣的点点头,直到目送医生走远后,又将目光垂在保温房里面,看着里面挂着自己孩子牌子的床位,看着那婴儿床上安然沉睡的婴儿,眉心深深地皱起。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对信任产生巨大的打击。

  江昌林把孩子抱回家后,第一时间便秘密做了DNA亲子鉴定测试,在拿到亲子鉴定书当天,他的美梦也随之破碎了。

  就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孩子并不是他的。

  联想起陈秀莲在两人还未确定关系之时忽然转变的态度,江昌林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懂了。他只是被豪门独女选中的那个冤大头而已。

  他派人去调查了陈秀莲在婚前的情况,调查出她曾有一个交往了很久的男朋友,只是家境非常普通,陈家一直都看不好他们,一直要求陈秀莲分手,还在另一边为陈秀莲张罗着相亲的事。

  江昌林便是当时被介绍给陈秀莲相亲认识的人之一。

  或许他不是那个最门当户对的,但在当时却是对陈秀莲最热络上心的。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当陈秀莲发现自己意外怀孕的时候,在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家境不佳的男友结婚时,也不想打掉孩子,最终选择了对江昌林示好。

  知道了一切的江昌林愤怒过,也在内心挣扎过,但是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做出对江家不利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孩子认下来。

  即便孩子不是自己的,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编造的谎言从那日起便开始了,他营造出一个慈父和好丈夫的形象,事实上却恨陈秀莲和她跟别人生的孩子入骨。

  从江意清小时候,他便找私家医生给他注射非法药物,以为他注射保健品的名义,慢慢地将他的身体搞垮,拖得越来越弱。

  表面上却又装作心疼孩子一直因生病受罪,装作恨不得代替孩子去生病的样子,骗过陈秀莲和她的爸妈,更包括身边的所有人。

  后来他越来越丧心病狂,明知道江意清患的只是可治愈的普通心脏病,却私下联系私人医院的医生开违禁药物,做完全起不到任何效用的心脏手术,将江意清的心脏病硬生生拖成严重心脏病。

  更是在后来肆无忌惮地联系起自己的旧恋人,跟旧恋人生下了属于自己的孩子,将恋人和孩子秘密养在外面,等到孩子上完初中,便花钱送孩子去国外留学。

  数年间,他屡次借着去国外出差的名义,实际上只是去国外去看自己的恋人和私生子罢了。

  一年前,陈秀莲的父母相继去世,独女陈秀莲继承了巨额遗产。

  江昌林屡次暗示过陈秀莲,问起来她会如何处置那笔遗产,得到的却是含糊不清的回答,对方既不挑明,也没明确自己的想法。

  他猜陈秀莲必定会想把遗产留给江意清,毕竟那是她跟深爱的旧相好生下的孩子。

  但他也知道陈秀莲必定不知,她心爱的孩子只剩不到一年可以活了,身体彻底垮掉只是早晚的事情。

  等到江意清一死,陈秀莲的那笔遗产最后怎么着也得落到自己头上,谁也别想拿。

  为了继承这笔陈家巨额遗产,他依然伪装自己,甚至答应了陈秀莲退位将鸿来交给江意清管理的请求,一心只想获得陈秀莲的信任。

  实际上却是将鸿来的一切都远程掌握在手心里,完全不敢松懈。

  此外,他还处心积虑为江意清安排了一门好“亲事”,和青市金融巨头何万冲何家签下协议,等到年底答应把江意清送去何家,事实上等于变相送江意清给何万冲儿子何寒熙随意玩弄——他知道何寒熙已经看中江意清那张皮囊很久了,也知道江意清活不了多久,所以才想发挥他最后的价值,以此能和大户何家攀上点关系。

  因此也顺便推掉和秦家的婚事,只因秦家和何家的势力是完全比不了的。确定能攀上何家的关系,秦家自然是想踹便踹掉了。

  如今鸿来已经离完蛋只有一步之遥,江昌林一心只想争夺陈秀莲手里那笔遗产,只要遗产到手,鸿来如何便也就不重要了。自己完全可以借此东山再起,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攒够资产,为他铺好以后的路,等他回国继承。

  至于鸿来内部那些需要处理的坏账,就交给江意清以及鸿来那群股东慢慢处理吧。

  *

  陈秀莲联系不上江意清,即使联系上了,江意清也只是一昧对公司的事避而不谈,让她不用瞎操心。

  出于担忧的她只好找到顾安风,想将事情问清楚。

  何况目前能帮鸿来的人不多,江家义子顾安风便算是少数中的几个了。作为秦家女婿的他,应该也能拉动秦家一起帮小清。

  周末下午,命令司机驱车开到顾家楼下后,陈秀莲亲自上门,准备去找义子顾安风好好谈谈,顺便问问小清的事。

  顾安风正拎着公文包准备急匆匆出门,不料刚出门,迎面便碰上了陈秀莲。

  顾安风顿了一下,还和以前唤了一声:“妈,你怎么来了?”

  陈秀莲垂眸,见他手上拿的公文包:“安风,妈想来找你聊聊,你这是有事准备出门了吗?”

  顾安风朝门内退后一步,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确实是准备要出门的,但是也不急,妈你进来吧。”陈秀莲点点头,继而走进了顾安风家里。

  进到家门之后,环视四周,无论是鞋架上的鞋子,还是家里客厅的布设,都不像一个两口之家该有的模样,相反倒像个单身男人所住的公寓一般。

  陈秀莲便顺口问起来:“你和宣鹤没一起住吗?”

  顾安风敛了下眼眸,并不打算对陈秀莲解释太多,转身一边准备去厨房端水,一边回道:“他最近工作忙,先回自己家住了。”

  陈秀莲“嗯”了一声,接过顾安风递来的水。

  温水熨烫着手心,陈秀莲看向顾安风:“安风,鸿来最近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顾安风点点头:“我听说了,小清前段时间有拜托我帮他处理公司里的事情。”

  “有你在妈就放心了。”陈秀莲听顾安风已经有在帮江意清,心里欣慰了不少:“不知道你有没有查到什么事。妈总觉得有人想故意针对鸿来,或许是一帮子别有用心的人早就制定好的机密计划,正好鸿来出事是在我和你爸出国旅游这段时间,我就不得不往这方面怀疑了。”

  顾安风顿了一下,他看向陈秀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喜欢对人撒谎,即使在之前对小清撒谎的时候,心里也始终是充满内疚的。

  现在面对陈秀莲,他更加抗拒撒谎。

  只要稍微联想一下,心里那股恨意便瞬间汹涌而出了。难道她和顾安风从来没有对江意清有过愧疚吗?

  “妈,你觉得鸿来树敌多吗?”他反问陈秀莲。

  陈秀莲愣了下:“鸿来创立至今,成长速度和规模一直都属于青市翘楚,你爸商业手段也一向狠辣,应该是树了不少敌的。”

  “安风,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陈秀莲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讯息:“如果是的话,一定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告诉你爸。”

  顾安风说:“为什么?”

  陈秀莲一时没听明白,疑惑道:“什么为什么?”

  “安风,鸿来未来早晚肯定会由小清来继承,帮鸿来等于帮小清,你从小一直和小清亲得像亲兄弟。你爸又一直对你这么好。”陈秀莲说:“我想你一定会全力帮小清的,对不对?”

  听了她的话,顾安风忍不住冷笑一声:“不要再装伪善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爸拿小清当什么。”

  陈秀莲愣了下:“你说什么?”

  顾安风抬头直直望向陈秀莲:“我已经全都知道了,还要我当面戳穿你们做过的事吗?”

  陈秀莲一脸茫然:“安风,你究竟在说什么?妈真的听不懂。”

  “好,我来讲给你听。”顾安风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内心感叹着陈秀莲的演技厉害:“从小清小时候,爸就开始找人开违禁药品给小清吃,把他心脏问题搞得越来越严重,再用各种各样的抑制剂充当保健品开给小清吃,把他的身体一步步拖垮,他现在都快死了,准确来说随时都有可能心脏病发去世,医生已经说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些事吗?”

  “还有,爸还跟何家秘密签了协议,要把小清交易给何家换取利益,这你也不知道吗?”他当场爆发,再也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陈秀莲瞳孔放大,震惊地盯着顾安风:“你在说什么?你说的这些,这些……都是真的吗?江昌林真的对小清做了这些事?”

  “你,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陈秀莲一脸不可置信,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我也宁愿我不知道,这样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顾安风此时笑起来的模样比哭还难看:“你知道我查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有多震惊吗?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的亲生孩子?这还是父母能做出来的事吗?”

  陈秀莲如遭晴天霹雳,喃喃说:“不可能的……不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小清……”

  脑海中涌出如潮水的往事,她不断回忆着往日江昌林对小清那些精心的呵护关怀,再联想到顾安风说的话,简直难以联系到一起。

  顾安风轻声道:“你不是好奇鸿来的事是谁在背后搞的吗?”

  “是我。”他笑道:“是你们一手养大的义子,我做的。”

  陈秀莲本就承受不住打击,再听完顾安风说的这句话之后,精神已到崩溃边缘,登即双眼一翻,当着顾安风的面直直朝后倒去,晕倒在沙发上。

  顾安风意识到不对,连忙起身看她的情况,试探鼻息,再到胸口听着心跳,声音逐渐慌乱起来:“妈,妈?!”

  他急忙拨打了急救电话:“我这里有人因为情绪激动昏倒了,地址是凤湖别墅201号,尽快派人过来。”

  不到半小时,最近的医院便派了救护车过来,护工们将昏倒的陈秀莲搀扶上担架,顾安风陪同着一起去了医院。

  *

  顾安风守在ICU外,不断来回走动。

  看到医生从ICU中走出来,他立刻上前拦住医生,焦急地询问着陈秀莲的情况,从医生口中得知陈秀莲是由于血压极速升高导致的昏迷,刚拍摄完头颅CT,是否有脑部出血的症状还需要等片子结果出来再看。

  在给陈秀莲服用降压药物之后,陈秀莲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看着守在床边的顾安风,她呆滞无神的瞳孔缓缓有了变化,眼中透露着哀伤。

  毕竟平常也是待自己不薄的义母,顾安风还是看不得陈秀莲这个样子的,心瞬间软了:“妈,你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着你,没事的。”

  从昏迷中刚清醒过来的陈秀莲气色极差,嘴唇上下嗫喏着:“安风,那些事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那么对小清,我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啊……”

  顾安风安静盯着她的模样,从陈秀莲的神情中他看出来她并非在说谎,她是真的对这些事不知情。

  “你收手吧,不要再一错再错下去。”她的眸中浸满泪水:“再怎么说昌林他没对不起过你,他一直待你就像亲生儿子一样,不是吗?”

  她心里已经对事情有了大概的推测,江昌林已经知道了小清并不是他的孩子,才会在背后做这些。但这件事,她又怎么能告诉顾安风?

  顾安风低着头一言不发,过了好久才抬起头,帮陈秀莲整理了一下被子:“妈,一切都已经晚了。你不用再操心这些了,安心休息把身体养好。”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我给小清打电话了,但他还没接,打通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他过来看您。”

  他起身,在离开之前最后道:“要我帮你叫我爸过来吗?”

  躺在病床上的陈秀莲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顾安风自问自答:“好,我知道了,我给爸打电话。”

  不过一个小时,陈秀莲的头颅CT结果出来了,结果上显示脑部有轻微堵塞症状,医生最快为她安排了溶栓治疗。

  做完溶栓之后,在医院静养几天,身体没有大碍了就可以出院了。

  顾安风已经打电话叫了江昌林过来,两人在走廊短暂会面之后,江昌林穿过拐角,走进了陈秀莲的病房。

  一向恩爱的夫妻此刻却像陌生人一样各怀心思,在陈秀莲眼里江昌林甚至是格外可怕的。

  江昌林在陈秀莲床边坐下来,上演着一如既往的好丈夫戏码:“秀莲,你感觉怎么样?”

  “我刚在外面谈完事,接到安风电话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江昌林道:“他说你问了一些他关于公司的事,你听完之后接受不了就晕倒了。”

  他将手伸过去,覆盖在陈秀莲的手上,摩挲着陈秀莲的手背:“公司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了,交给我来解决,嗯?”

  见陈秀莲单单只是望着自己,不言不语,眼神里仿佛带着别样的情绪,可却难以让人猜出来究竟是什么情绪。

  江昌林自然以为她还是在为上次自己说的话而置气,轻轻笑了一下:“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吗?我错了好不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我也只是恨铁不成钢,才会说那些话的。”江昌林帮陈秀莲亲昵的整理着头发:“你知道我有多疼小清的,平时我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讲过……”

  听到他这句话,陈秀莲仿佛像条件反射似的,躲开了江昌林靠近她颊边的手。

  江昌林察觉到她的闪躲,手也瞬间落空,只得慢慢收了回来,脸上又浮起微笑来:“好,没事,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没事的,我理解。”

  陈秀莲依旧一言不发,目光在江昌林短暂停留之后,又望向别处。

  直到医生再度进来为陈秀莲来做检查时,房间内的江昌林才离开。

  临走的时候他又看了陈秀莲好几眼,出去之后在门口长廊坐了许久。

  陈秀莲分明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难道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

  接到陈秀莲的电话,顾安风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医院,顺带还通知了陈秀莲要求他通知的律师一起过来。

  陈秀莲将律师叫进病房,顾安风独自在外面等着。

  直到看到走廊尽头,熟悉的漂亮青年逆着光走来,神情淡漠,目光短暂落在自己身上,只一秒便转开。

  他本能地想唤他的名字,可却发现难以叫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从自己面前经过,接着敲了敲病房的门。

  门里,陈秀莲温柔地唤了声:“进来吧。”

  见门外走进来的人是江意清,陈秀莲的目光变得更柔和了一些。站在病床前的律师收起了刚撰写好的文件,装进公文包里,顺带回头也给江意清打了声招呼:“江总。”

  江意清简短的“嗯”了一声,上前凑在陈秀莲身边:“妈,你怎么样了?”

  陈秀莲难得露出微笑,这几乎是她从昨天住进医院以来第一次笑。她摸着江意清的脸:“妈没事了,医生说后天就能出院了,不用担心妈。”

  江意清抱住陈秀莲:“妈,对不起,我来晚了……”

  陈秀莲回抱住他:“傻孩子,跟妈说什么对不起?妈知道你最近你忙。”

  提起这件事,江意清便只有更羞愧,眸子低的更深了些。

  他昨天看到顾安风好几个电话都是直接按掉的,直到今天凌晨看见黑名单里收到的短信,上面写着“妈住院了”,才知道顾安风打电话给他是要干什么。

  看见病房门口站着的顾安风,陈秀莲挥挥手让他一并进来:“安风,你进来吧。”

  顾安风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江意清,又将目光落在陈秀莲身上,接着才走进病房。

  陈秀莲招手,示意让他走得更近一些,直到让他和江意清并排站在病床前。

  陈秀莲左手握住江意清的手,右手握住顾安风的手,接着将两个人的手攥到一起。

  江意清一怔,抬头看向陈秀莲。

  陈秀莲微笑看着两个人:“小清还小的时候,我总后悔没再生一个给他作伴,怕他以后孤单,但直到安风你来到我们家,我才知道其实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安风,妈真的想感谢你一直以来都对小清这么好,这么照顾,妈也希望以后你们也一直好好的,就像亲兄弟一样,就算有什么误会也要及时说清楚。”

  她察觉到江意清有缩回手的意图,于是将他的手再度按下来,视线投到他身上:“小清,你也要记住你哥对你的好,凡事多听着你哥的话,别让妈妈再□□的心,好不好?”

  望着在病床上躺着的陈秀莲,江意清就算心里对顾安风有气,也得将这股情绪暂时压下来。

  他点点头,望向身边的顾安风,接着看向陈秀莲:“知道了妈,我会好好听哥的话。”

  陈秀莲摸了摸江意清垂下来的脸颊:“乖孩子。”

  自母亲回国后,江意清还是头一次有空陪陈秀莲这么久,三人一起在病房里聊了许久,直到陈秀莲说有些累了,想休息了,两人才从病房中走出来。

  望着两人关门离开的背影,陈秀莲不知为何泪意再度上涌。

  如果能早些看清楚江昌林的真面目,或许小清这些年就不会遭这么多罪。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她只想等自己赶紧出院之后,跟江昌林提离婚,带小清离开江家。

  等到以后有机会了,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小清,其中也包括他的亲生父亲的身份。

  门外,顾安风将门轻轻关上,在背后看着江意清,轻轻叫了一声:“小清……”

  江意清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没回头,迈步独自走开。

  顾安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他以为会来的晚一些。以往见江意清对旁人冷漠,只觉得是那些人配不上江意清的一个在意的目光,但如今那冷漠的态度同样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被他不在意的感觉是如此的失落。

  曾经的自己,是让小清看到后便会双眼亮起光芒的那个哥哥啊。

  顾安风叹了一口气,跟在江意清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随着他一起进入停车场,自己的车则跟在身后驶出,直到在某个路口分道扬镳。

  从后视镜里看到江意清的车渐行渐远,顾安风收回了目光。

  他做不到把真相告诉江意清,就像江意清所说的那样,被熟悉的人背叛是一种地狱。

  如果他得知了父亲的真面目,恐怕会陷入比现在更大的痛苦之中。

  为了保护小清,他必须瞒下来。

  即便面对的是小清的误解,与白眼,也别无他法。

  *

  江意清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自己昨天下午见的陈秀莲那一面,竟然成了永别。

  他半夜接到医院的电话,说陈秀莲因急性脑梗塞而被推进急救室,要他赶紧赶来,否则最后一面可能也见不到了。

  江意清本是打算晚上过来陪床的,但由于医生和陈秀莲说病情没什么大碍,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让他不用再专门过来陪床,于是他便没过来。

  没想到就是在出院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出了事。

  他发疯般开车开到医院,见到的却已经是母亲的尸体。

  他趴在病床前痛哭不已,直到江昌林和顾安风也陆续赶来。

  江昌林接受不了陈秀莲突如其来的死讯,几乎立刻要晕厥过去,抓住一旁医生的领子,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医生被他紧拽衣领的动作勒的脸色通红:“我们,我们也不知道……这两天每天都有做检查,病人的脑梗塞已经治疗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又会突发。”

  他们也觉得奇怪,白天检查时一直是好好的,半夜病人按下紧急呼叫按钮,护士便派人过来,见她情况不对急忙推进重症监护室,但抢救只进行了半个小时,人已没了生命特征,脑电波归为一条直线,已经回天乏术。

  一旁的人急忙拦着江昌林过激的举动,将被勒的喘不过气的医生救下来。

  江昌林掩面在病床前嚎啕大哭:“秀莲啊,对不起……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你……”

  顾安风不忍心,上前安慰着江昌林和不停啜泣的江意清,一边也不住地抹着泪。

  想到陈秀莲昨天拉自己和小清说的那一番话,谁又能料想到,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