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来徐正阳开车挺稳,也不赶,每个高速休息站都会停下车,让人下车放松透透气,停停走走下来,几人都多了些装备。

  比如徐正阳和余遂都买了墨镜,佳佳说是情侣款,当然她只敢去徐正阳跟前皮。

  余遂给林老买了顶遮阳的宽边编织帽,林老戴着怪老可爱的。

  徐正阳为了收买那小姑娘叫她改称呼给人买了特色手办,但小姑娘笑着说:“谢谢叔叔。”

  余遂也给佳佳买了顶花边帽,她天天戴头顶。

  这么一对比,徐正阳觉得怪扎心的。

  佳佳有一本笔记本,令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翻出来,每次有需要,林老都毫不吝啬的帮助,并且十分严谨,在戴上老花镜之前从不发表任何观点。

  这会儿佳佳就趴在休息站座椅上写东西,林老在旁指导。

  说实话,徐正阳看不懂写什么,轻轻在桌子旁放了两瓶水后又拿着另两瓶朝公路边走。

  “余教授看什么呢?”徐正阳把水递给余遂。

  余遂发现只要徐正阳喊他余教授,说明他此时的心情都格外不错,他偏头看向徐正阳,接过水道:“看太阳。”

  徐正阳跟着朝远处看,笔直的公路,辽阔的天地,透过墨镜的太阳很圆很大。

  余遂说:“以前从没注意过,偶尔看一次挺好看的。”

  徐正阳不置可否,佳佳一停下来写东西估计得多等一会儿,徐正阳押着臂膀伸了个懒腰,余遂偏头看他一眼学着他的语气说:“司机先生,储物格里的药膏别没看见啊。”

  余遂给佳佳买零食的时候顺道买的,一直放在车上显眼的储物空格里。

  徐正阳被余遂的冷幽默给逗笑了,药膏他看得见,但觉着自己个大糙老爷们用不着,但越开久肩膀脖颈是真有点不给力了。

  下午可能得开久点不然赶不到住处,徐正阳想抽根烟提提神,掏出烟盒抽了根叼嘴里,垂眸在各口袋里摸打火机。

  “你忘拿了,在车上储物格里。”跟那盒药膏放一处。

  余遂说完已经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徐正阳顺势低下头,跟余遂借了个火。

  呼出烟雾,徐正阳问,“你也抽烟?没瞧出。”

  余遂把打火机揣回兜里,“偶尔。”

  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弱,他又补充道:“大二就开始抽了。”

  那还挺早的,徐正阳想了下,大二反到他抽烟很少,交了女朋友,女朋友管得严。

  徐正阳问余遂,“来一根?”

  余遂摇摇头说:“不了。”他又侧身稍微靠近徐正阳,低声道:“老师在,不敢。”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逗趣,徐正阳胸腔闷出笑声,跟余遂相处挺自在放松的,发现其实余遂话也不少。

  哪料余遂突然又蹦出一句,“路挺远的,咱两换着开?没监控的地方我开。”

  起初余遂知道上面会派人送他们去,没觉着什么,谁知这人是徐正阳,而且徐正阳说过,开车挺累的,早知道他就抓紧一点,把科三科四也考掉。

  一个正儿八经的教授跟你说,没监控的地方让他无证驾驶,这话怎么听都震惊,徐正阳架在鼻梁骨上的墨镜被他往下勾了点,露出一双眼睛,确认似的看余遂道:“你说开车?”

  徐正阳不知道他的眼睛盯人的时候很能蛊惑人心,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余遂愣了半秒,又自然撇开目光,嘴角似有若无的微微上翘着温声问,“我看着不像会开车吗?”

  徐正阳笑说:“倒不是,就没见着你开过,有点惊讶。”

  余遂说:“确实还没上过路。”

  徐正阳:……

  徐正阳吸完最后一口烟,鼓励似的拍拍余遂肩膀,好像还憋着笑,说:“咱再说吧,好吧,余教授。”

  徐正阳收拾了地上的烟灰先走了,怕余教授较真起来。

  ……

  徐正阳偏离规划好的路线下高速抄了条近路,赶在天黑前到了住处,吃过晚饭,余遂在浴室里帮林老放洗澡水,徐正阳回车里拿忘记的打火机,看到了余遂说的那盒药膏。

  林老年纪大余遂始终不放心,一直在林老房里待到他洗完澡又吃了药到床上躺下才离开林老房间。

  刚回到自己房间就收到一条消息。

  【徐正阳:药膏谢了,挺好用的。】

  余遂学着徐正阳以往的口气,给他发回一条消息。

  【余遂:客气。】

  徐正阳看着这条消息莫名笑了声。

  想再聊几句什么,想想又算了。

  吃过早饭上路,徐正阳刚打开驾驶座车门,余遂跟他说话,意识先于说话内容在大脑内反应,他动作顿住。

  今天太阳毒,徐正阳穿着一件白色坎肩背心,棒球帽遮了半张脸,结实的臂肌裸露在空气外,他微仰下巴看向余遂,余遂在副驾驶旁,这次开出来的是一张内室宽敞的越野吉普,但两人都身高腿长的,看到彼此一点不难。

  “真不用我开?”余遂问。

  徐正阳看着他,只是一秒钟,他朝余遂点点头道:“你来。”反正上高速前这段路没监控。

  余遂坐上驾驶座,他前段时间有空去报了驾校,科一理论考试和科二单项考试都是满分,并且昨晚看了很久的视频,余遂坚信,只是开个车而已,没什么难的。

  徐正阳坐在副驾驶座,右手支在车窗棱上,也是一副十分信任余遂操作的样子,余遂起步前的一切操作他都没发言没看,对这样一个没上过路的新手,真的是很信任了。

  其实倒挺想看教授开车是什么样的,但又担心自己目光过于热烈会让人心里不舒服。

  佳佳很兴奋,倾身趴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勾头看,顺带夸上一句,“余遂哥,我很幸运做你的第一位乘客。”

  徐正阳有点好笑,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会看人下菜碟了。

  余遂点火,放手刹挂挡,车子震动逐渐强烈,车轮往前滑了几步远,突然嘎嘣一声……熄火了。

  ——离合松太快。

  余遂脸色有点沉重。

  林老悄无声息的把目光移向窗外。

  佳佳张着嘴只知道眨眼睛。

  凝重的气氛眼看就要尬出三室一厅。

  “余遂,你试过后觉着这车毛病在哪?”徐正阳突然出声,他依旧自然放松的状态,只是这会儿微偏头看向余遂,“这段路挺不好开的,等下一段你再开?”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过徐正阳就是这样的人,想让他胡茬,他能给你冲得天花乱坠又跟真的似的,但他挺懒的,也不是这种性格,所以一般睁眼说瞎话的情况多半是为某个人,某种气氛。

  但无论如何,都带着偏袒的意思。

  余遂也识趣,知道人儿在给自己辛辛苦苦搭台阶下呢,也是脸不臊心不跳的说:“离合有点松了。”

  “我也这么觉着,应该修修了。”

  佳佳:……我怎么就觉着你两唱双簧唱得如此得劲呢?

  往后一路,车停了多次,但余遂都没再说要去握那把方向盘,其实余遂郁闷了好半天的,甚至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能力,徐正阳瞧他绷着的唇线就知道这人一直耿耿于怀,他倒觉得无事,新鲜东西第一次碰,谁都不是一次就上道。

  这天晚上,几人落脚点在一处农家乐,吃过晚饭林老难得没急着回房,农家乐两夫妻正在腌肉,抹上盐和白酒,放进大坛子里腌上。

  看过瘾后林老就要回房,余遂知道林老用心,想着多留点自由时间给他们。

  余遂回到前院,徐正阳目光还在那对夫妻腌肉上,挺有趣的,夫妻两边配合边埋怨对方这不对那不对的。

  “佳佳呢?”徐正阳问。

  “陪着老师。”余遂说。

  佳佳曾经接受过心理测试,虽然瞧着她活泼乱动得跟个孩子似的,但心理年龄很成熟,正儿八经的时候,她喜欢跟林老交谈。

  和林老相处,是跟余遂截然相反的模式。

  所以余遂也不杵在那影响两人。

  夫妻两是热情性子,特别胖男人话很多,天南地北的都能冲,也就徐正阳能招架住,但余遂还是逃不过,当胖男人问起恋爱婚姻时,徐正阳倒是坦白,说自己碰不着有缘人。

  问题抛在余遂身上,余遂也不虚假,说自己没结婚的打算。

  徐正阳跟着老板,把目光投在余遂上。

  老板问余遂为什么不想结婚,余遂也学徐正阳,“碰不着有缘人。”

  老板笑了,徐正阳也笑了。

  以前对余遂的感情徐正阳不好奇,就算顾绒齐说起来也只当过堂风一样的听,现在却有些按耐不住的兴趣。

  反正老板两口子隔得远,徐正阳压低了点声音问余遂,“余教授谈过几个朋友?”

  天快黑了,风在耳边咻咻的吹。

  余遂诚实的回答徐正阳,“没有谈过。”

  徐正阳迟缓了好几秒,才哦了声,然后就没后文了。

  这种氛围才是有些抓心挠肝,聪明点的人明明知道这谈话怎么都不该断在这,偏偏就真断在这了,徐正阳的内心好比一阵微风刮过的平静湖面,牵起了一层涟漪,揪着人心痒。

  徐正阳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清醒,算是很有定力的稳住了,要再往下问一两句,用这种只有两人听到的语气,他真怕气氛烧起来。

  天黑下来,气温降得明显胖男人在院里弄了个火炉,风也大,毛碳刺啦的燃,余遂话少却没提前离开,听徐正阳和胖男人聊天。

  胖男人步子敦实,跑进屋里又跑出来,手里多了小两盅酒,“来,喝点,暖暖身。”

  这是北方粗狂又实打实的热心肠,让人觉得拒绝都不好意思,两人接过道谢,徐正阳二十多岁的时候什么酒没碰过,闻着味就知道这一小盅度数不低,象征性抿了小口,明天还要开车不能多喝。

  围着暖炉,喝着烧酒,神经都不自觉放松,胖男人几次说话嘴瓢,徐正阳和男人正交谈着,突然手里的酒盅被轻轻提走,又塞进一支空的,徐正阳偏头看余遂,不偏不倚的,先见着那上下滚动的喉结。

  黑色套头毛衣里,外露的小半截脖颈俽长白皙,下颌线延伸而下,难说不性感,尤其这会儿。

  徐正阳并未把目光上移到余遂脸上,悄无声息再自然不过的收回目光看胖男人,胖男人许是自嗨得太起劲一点没注意到这边的举动。

  胖男人最后收回两只空杯,被老婆喊着把大缸抬回地窖,徐正阳上前帮忙,余遂也跟着提起步子,徐正阳回头看他,“你别去了。”

  声音不大,像是就只讲给他听的,于是余遂站在原地继续烤火,看着胖男人和徐正阳一起把露天下的大坛子抬进地窖。

  也挺晚了,跟夫妻两道别徐正阳和余遂也朝房间回,倒是没有楼梯,就一截昏暗两阶高的廊道,徐正阳走外边儿,手揣在兜里问余遂,“胃难受么?”

  余遂吐字都带着浓厚的酒气,但语调却是平常语调,沉稳道:“没。”

  徐正阳估计这人是醉的,这么高的度数他这种平常不喝酒的人不醉不可能,还喝了两杯,短短一路悄无声息的帮他撇开数盏快碰到头的垂吊白炽灯,偶尔轻拽他一把,回正他走歪的路线。

  余遂的手臂是冰凉的,他那站位是个风口,站了一晚上,徐正阳也是刚才道别时才发现的,觉得这人太…难以形容。

  只低头笑了。

  到了房门口,余遂站在门口久久未动,徐正阳轻倚在他门口,不催他,就等着。

  世界安静了,灯还昏黄着,两人像一幅画。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余遂偏头看徐正阳,喝醉的人什么都藏不住,即使一语不发。徐正阳也看着他,他的眼里情绪流转太多,徐正阳能读懂的很少,比如落寞,徐正阳也不确定,因为那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余遂微微皱着眉头,用带浓烈酒味的语气问徐正阳:“你恶心我吗?”

  这话问得无厘头又突然,徐正阳稍稍理解了下,回他:“没有。”怕他这会儿脑子转不过弯,徐正阳又补充道:“不恶心。”

  余遂好像在确认似的,紧盯着人问,“真的吗?”

  徐正阳说:“真的。”

  这人醉得不轻。

  徐正瞧着余遂进去,开门过程好像又没醉,或者醉得不多,刚想转身回自己的房间,余遂又喊住他。

  徐正阳转身,余遂站在房间里,门敞开着,但一片黑,这感觉不好,徐正阳微蹙起眉头又几步走回去,替他摁下开关。

  屋子亮起来,徐正阳问他,“怎么了?”眉头跟着舒展开。

  余遂的眼神像万重云雾过后的晴朗,跨过重峦叠嶂般,想起自己最想告知,最放在心上的那句话,带着酒气轻声说:“明早有雨。”

  徐正阳每天都有晨跑的习惯,听得懂他这话什么意思,于是点头道:“好,明早不跑了。”

  虽然徐正阳没喝酒,现在却有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