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向来都不缺人体试验的志愿者。
尤雷克把最新一批次上交志愿表单体检完毕的志愿者们装上车， 数了数人数， 总共有十个人。
他们个个都戴着头套，对外与星网链接的渠道自然也是早早屏蔽了的。
“人数是对的吧？”
交接的人冲尤雷克问道。
尤雷克点点头，在交接的电子文件上烙下了自己的精神印记， 把车门一带， 哼着歌载着一车人往实验区开去。
三星堆里的最低级别的人体试验都是属于高级保密， 自然需要保护实验区的具体位置。
“那个……开车小哥，我能问一下吗？”
正开着车，尤雷克身后却传来一个志愿者的声音。
“什么？”
这是尤雷克第一次运货，对于这些具有奉献精神的人他还是抱有极大耐心的， 好言好语地应道。
“这次实验的钱， 已经打在指定账户上了吗？”
尤雷克本以为他们问的是关于实验的具体信息，还在心里斟酌能说道哪种程度， 还没想好说辞， 没想到志愿者问的是这么个问题。
“钱？”
“对啊，协议承诺是五万星币， 说是签协议就能汇款……您看这协议刚刚也签了， 我就想问问款开始汇了没。”
一个声音刚刚落下， 另一个声音也随之附和。
“对啊， 对啊，我们都还没有看到记录就被套上头套， 心里怪没底的。”
“小哥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应该也知道这些的吧？能告诉我们一下让我们稍微放点心吗？”
尤雷克心底说不出的震惊。
他没忍住问：“你们……是为了钱来做参加实验的？”
最先问话的那个男人呵呵一笑，声音里带着点苦涩：不然呢？这摆明了有去无回的生意， 大家都知道是拿命换钱。”
“我还有个女儿，连走路都还不会，我这样子，根本就不可能赚到什么钱，浑身上下能用的也就这只有这个身体了。”
尤雷克没忍住从后显示屏幕上看去，发现说这话的人半边都残疾了，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和裤腿就那样垂在空中，坐在位置上，隐藏在人群里，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见。
“你的身体……不，为什么不想点别的办法？”尤雷克还带着刚刚从校园里出来的天真。
“我家在战区，交战的第一枪就是在我们那儿打响的。”
男人咧嘴一笑：“我家本来就没什么钱，自然不可能去装义肢。”
他洒脱的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绝望。
“如果有办法的话，谁会愿意来这里签志愿表单。”
“对对，就是。”
“不都是拿命换钱吗？”
剩下的人呵呵附和：“更何况我们这种情况，但凡是工作都有生命危险，成为这里的志愿者的话，都不用自己干活动脑子，得到的钱也不少。麻醉一打，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能看到账单里的一大笔钱，还有什么比这更省心的活吗？”
“至于风险……做什么都有风险的，早死晚死的问题。”
“我说前面的那个，你是第一次参加实验吧？放心，这里毕竟是三星堆，信誉还是有保障的，你就不用担心了，现在钱肯定已经在你的账户里躺着了！你说是不是，开车的小哥？”
尤雷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后来又意识到他们这群人根本就看不见，于是表情也垮了下来，艰难地附和着：“啊……嗯。肯定已经到了。”
能够在大学城里跳级深造的无论是智商还家境都至少不差。
尤雷克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也算不用为衣食住行操心。
他打小就隔绝在象牙塔里，学习的也不是什么人文社科类的专业，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所谓的“穷人”。
战争……
他还记得自己听到开战宣告时候和一起新进来的同事们举杯庆贺的样子——
终于要迎来和平了。
他和许多人一样，都迫不及待地期待着联邦政府能够把这些臭名远扬的海盗们一网打尽。
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和平从来都不是凭空而来的。
它是建立在牺牲，鲜血，和无数无家可归的人命上。
和平的空气，从来都弥漫着血淋淋的迷雾，很多人视而不见，但一旦选择了看见，就会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窒息。
“小哥，这次的实验，你知道是关于什么的吗？”
那个显然是“实验老油条”的男人不咸不淡地扯着尤雷克企图套话，“说说呗，让哥几个心里也有个底。”
三言两语，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尤雷克刚想开口，却又想起自己刚刚被培训的保密通知，于是话临到嘴边，生生地拐了到弯：“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
尤雷克看着后显示屏里那个第一次来参加实验的男人，他的单手正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裤腿，上面的褶皱隔得老远都看得分明。
刚出炉的菜鸟没来由的心软，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个委婉的说法。
“这次很简单的，只是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那新来的男人果然放松了不少，声音都不那么紧张了。
尤雷克拐了个弯，把车子稳稳刹进车库里，关闭引擎。
“俄罗斯方块。”
***
既黎明的那场实验后，关于伟大回归的研究进展得到了飞跃性的突破。
上一次是偶然的发现，但这一次，却是基于充足的猜想和大量的复杂的数据理论支撑而展开的第二次验证性实验。
黎明那时毕竟只是两个“脑袋”，现在更是需要进一步扩大规模，来验证他们的猜想。
尤雷克运送的这批人就是这次的实验素材。
“这次你可真的是助手了，不仅仅负责前期的准备和检测，还负责担任记录员——虽然只是记录员，但还是要确保每一个环节都牢记在心。”
莱利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鼓励道：“都记住了吗？”
尤雷克点点头，说道专业领域，他脸上的天真转而被一股严肃所取代：“通过脑电图记录指示大脑活动的电脉冲，还有经颅磁刺激仪和精神网刺激仪……”
他看向桌上的几台精密仪器：“总之就是想办法通过磁场刺激神经元，影响精神网的构造……先设定一名‘发送者’，让他玩俄罗斯方块，决定是否旋转……如果可行的话，‘接受者’会在脑内产生幻象闪光……”
“行了，可以了。”莱利点点头。
这批实验体已经被打了局部麻醉，正躺在隔壁观察室内等待下一步指令。
“你去准备下吧，给他们戴上接受者的电极片。”莱利戴上手套。
“那——发送者呢？”尤雷克错愕问道。
莱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
“谁？”
“黎明。”
***
按照研究所里的集体讨论，还是决定让“发送者”由黎明担任。
毕竟这个实验涉及到控制精神网的核心命题，大家都是抱着成功的心态去做的。
就算实验结果是经得起检验的，但也不能排除出现异变的可能性。
如果“发送者”对剩下的其他人下达了实验以外的命令，无论对于实验本身，还是对于三星堆的安全，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想来想去，“发送者”的角色只能由相关人士来担任。
研究所里不缺敢死队，缺的是研究员。
相关人士就那么几个，个个都是研究院的中坚力量。
他们倒是愿意，但万一出现什么闪失，关于这个课题的研究就是一个巨大的后退。
从这种角度考虑，最终敲定的人还是黎明。
——虽然残忍了点，但从本质上来讲，黎明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的诞生就是作为“观测对象”而出生的，年纪又小，表现出来的也只是个单纯的对实验很有兴趣的小孩，就算心里有什么小心思，他们自信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更何况黎明体内还植入了微型炸|弹，一旦她有别的小动作，这个炸|弹就足以解决后患。
尤雷克张了张嘴，对这个结果无条件支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想起了上次黎明在实验室里问他的问题：
【你喜欢公主？还是将军？】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将军吧，毕竟她带领着大家推翻了那个王国。”
可是黎明是怎么回答得来着？
她躺在手术台上，平淡地问了一句：“那为什么将军最后还要自杀呢？”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黎明闭上眼睛，看样子是睡着了。
麻醉助手摘下面罩，表示自己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
这次实验进展也十分顺利。
在证明了一人精神可操纵多人可能性之后，助手们迅速帮忙拆掉了连在十位“接受者”上的电极片。
在拆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有个助手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电极片似乎和其他的有点不太一样。
“这个……”
“怎么了？”尤雷克凑过去问。
“这个电极片……你有没有觉得似乎有点旧？”
尤雷克看了一眼就笑了，安慰道：“没事，1号的设备之前出了点小问题，我检测的时候发现一点小零件出了点故障，这是换好的。”
“这样。”另一个助手点点头，很快就把这个小异常忽略了过去。
等到他走后，尤雷克才把身侧篡紧的拳头缓缓舒展开来。
手心里，细细密密的全部都是尚未消散的冷汗。
他想起上次实验结束之后，自己以表愧疚，特地仔细从星网的儿童专柜里买了系统推荐的温馨精装版童话跑去给黎明道歉。
“没事哦。”
黎明的脑袋上裹着纱布，她躺在病床上，被修复液和粒子手术刀修复过的伤口还需要一定时间的静养。
小姑娘看着拎着水果鲜花还有精装故事书来探望的研究员，宽容地笑了笑。
“我很喜欢那个故事。”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道歉。”尤雷克脸红了，“毕竟那并不是一个温馨的童话。”
“如果你真的想道歉的话，不如帮我个小忙。”
黎明偷偷冲尤雷克眨眼，亮闪闪的，仿佛夜空中的星星。
“什么？”他下意识的接了一句。
“下次做实验的时候，我可能还会参加。”黎明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可是这实在太疼了……”
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简直让尤雷克的同情心达到了顶点。
“你能不能，帮我把痛觉神经那一块，偷偷调低点？”
“你为什么不用麻醉？”尤雷克失笑，“那样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可我想围观整个实验嘛！”黎明撒娇地小声说道，“就调低一点点，反正实验检测的也和痛觉无关。”
尤雷克被磨得没有办法，想了想，觉得也是：“那我去报告所长……”
“不行。”黎明偷偷笑起来，“她们为了实验结果的精准性肯定不会同意的。”
“可是……”
黎明拖长了语调：“好不好嘛……我真的很疼……”
那双小鹿般的眼睛让尤雷克简直没有抵抗力！
要知道他自己的实验台上还摆着一个萝莉手办！本来就对这样的小女孩有着偏好，如今又是亲眼见过黎明在手术台的样子，尤雷克更加不可能拒绝了。
“可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成为检测员……”他犹犹豫豫地说。
黎明笑着眨了眨眼睛：“你一定会的。”
***
很多事情，答应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尤雷克发现黎明在得寸进尺方面有着非凡的天赋。
就在他准备进实验室调低疼痛阈值的时候，黎明又死缠烂打地要跟着一起去，还说已经得到了莱利的许可——在尤雷克的看护下，可以进去看一眼，但什么都不能碰。
那时的莱利和杰弗里早就为实验数据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亲自带她，于是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落在了和黎明走得最近，关系最好的尤雷克身上。
尤雷克只当她好奇，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当他调适设备的时候，黎明却不小心被脚底的电线绊倒，摔了一跤，不少连着的仪器都散落在地。
所幸的是大多数防摔性能都不错，只有少数几个零件需要更换。
尤雷克第一次接触这种事件，已经紧张得不行，对黎明本身就没有什么戒心的他更是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匆匆跑去申请更换新零件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黎明已经把七倒八歪的许多设备扶好，收拾了一部分狼藉。
“没事的，你就报告设备坏了，这不是我们的错。”黎明人小鬼大地安慰道，“你看，反正还原后他们也看不出来。”
尤雷克被这小孩子的话给逗笑了，摇摇头：“天真。”
报告自然是得报告上去的，但尤雷克把所有的事情都归功在了自己不小心身上——自然，也不会提及中途把黎明单独留下的事项。
到底还是小孩子。
一个单纯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威胁呢？
尤雷克由衷地想到，自告奋勇地揽下了所有的过失。
***
失去了手脚的正在接受纳米机器人的伤口缝合。
——这次的实验他得到了不错的报酬，三星堆不仅给了他一大笔钱，甚至还主动提出用最新科技帮他装备义肢。
尽管在提出的同时，也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是有一项新材料的实验，风险都得他自己承担。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穷人没有资格挑三拣四的。
男人欣慰地看着自己正在组装的义肢，盘算着回去后怎么给女儿准备一个惊喜，突然就听见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和他的女儿非常像，清脆而悦耳：
【你听过公主与将军的故事吗？你喜欢公主？还是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有好多事情要忙，所以没法更新，下次更新在9号，放心，该有的字数少不了你们的（）
今天除夕，就，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叭！ 。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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