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耽美小说>不应有恨【完结番外】>第27章 百乐门

  渐渐入夜,打铜街上的行人也从络绎不绝变得稀稀落落,远处的面馆挂起了油灯,阿旺歇工后将店里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遍,和周寐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一出门,便觉得一阵细雨扎在了面上,阿旺压了压头上的毛毡帽,不禁打了个哆嗦“啥子鬼天气哟”

  假寐的左侧是家银店,右侧则是家百年的瓷器老店,店门口的墙角零星摆着些裂口的破旧瓷器,上面的灰尘,不知蒙了多少年也没人拭去,不知过了多久,打铜街彻底安静了下来,假寐里的灯光也熄灭了,周寐身上裹着件毛衫,走了出来,锁上了大门,向附近的面馆走去了,路过瓷器店时,在黑暗中,她将一团揉皱的纸,扔进了一个瓶口有缺口的瓦罐中。

  等她吃完面,向回来时,借着月色,发现瓦罐的缺口,已经对换了方向。

  周寐松了口气,取出钥匙,又进了假寐。

  凌晨城郊林海村舍的牛棚下,若干身影围坐在草堆上,其中一个人掌着微弱的灯光,照着纸条上的符号,一个中年男子带着眼镜,正一点点比对着符号在纸上写出文字。

  “国党上海密会,感非同寻常,吾需南下,盼尔等同往之”

  其中一个人闻言,不禁皱了皱眉“陈赓同志刚在上海被捕,这群鸟就要开会,这么重要的事,她不想办法跟着去上海,竟然要去广东?”

  随即就是一阵议论声。

  “上次劫车的事影响太大,她又跟着去,恐怕会暴露行踪,不去也好,当避避风头”一个熟悉的男声打断了议论,他就是重庆地下情报组组长,老曾。

  “我看未必是因为这个”带着眼镜的男子将纸条放进嘴里嚼了嚼,吞进了肚子,慢慢笑道“她是什么人?她是哪里危险,便乐意往哪凑,可她不去,肯定是有原因,你别忘了,上海是个什么地方~”

  老曾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男子的话,不禁咬了咬牙“有那么难?”

  “把你老婆配给蒋公,你乐意?”

  “老傅,你这张嘴...”老曾心口一疼,精明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迷茫,以及,阴森。

  “说错话了...”突然意识到了某些发生过的悲剧,被称为老傅的人,抱歉的低下了头“一个道理,小周那个人,死心眼的”

  “这又不能怪我,组织的意思,我就算想替她说话,也没办法”老曾叹了口气“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紧,通知文先生吧”

  老傅叼了根烟,点点头。

  虽不是第一次见上海的繁华,但仅是这三年一过,没想到昔日的黄浦江盼,已是洋房林立,完全失去了当初大清国的影子,行人亦是洋服盖过了长衫,个个步履匆匆,白鸢坐惯了山城的滑竿,这冷不丁一坐黄包车,没了那摇摇晃晃上天入地的感觉,反倒觉得掉进了棉花包里一般,她哑然失笑,把玩着手套上的袖珍珍珠粒,春日里江畔的暖风,带起了她及肩的发。

  等黄包师傅把她送到了一幢气派的白色洋房前,一身姜黄色军装的唐向晚已经带着无奈的表情等在门口的法式梧桐下了,地上的叶子似是被他踩出了印记,看样子,也是等了许久。

  白鸢给了钱,倒了谢,被师傅搀扶着下了车,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带着笑容朝唐向晚走了去,挽住了他“怎么,等很久了?”

  “两个轮子和四个轮子,能一样吗?”见她妆容清丽,一身特意更换过的洋礼服,配上那一向令人不忍责备的笑容,本来想因为她非要闹着坐黄包车的事说她几句的唐向晚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时间还早,我刚和文先生打过招呼了,他这会有事出去了,让我带你好好在盛家转转”

  白鸢由他牵着,进了这幢洋房,这房子富丽堂皇,墙壁上由不同的西式油画拼着,似是指引一般,螺旋楼梯的精致扶手都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偶遇几个菲佣,也是彬彬有礼的朝他们问候着。

  “盛家...”白鸢在东北也是住过大帅府的人,可这现在的上海的建筑和院落可完全不能与当时的府邸相比较,处处都是她没见过的花草盆景和西式雕刻,让她有些看花了眼睛。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唐向晚牵着白鸢,生怕把她弄丢了,边走变说道“盛老先生办轮船,开银行,修铁路,还创设了数所大学,传奇人生,足以名垂千古,可惜他仙逝后,家业一半归了义庄,一半都被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分掉了,盛家的鼎盛基业,终究是没能延续下去”

  “你在人家家里闲逛,居然还敢说人家子孙不争气”白鸢闻言不禁斜了唐向晚一眼。

  “这有什么,这是盛七小姐的家,盛小姐和那几个哥哥,不亲也不疏,几年前那桩案子你还记得吧,就是她把这几个哥哥告上法庭”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桩争取女子继承权的官司,最后闹的全天下都知道了,蒋夫人也去帮腔,最后还破天荒的打赢了”

  “对!你现在,就在这鼎鼎大名的盛七小姐家!盛小姐争取到遗产后,就出资建了百乐门,她早就听过你,所以叮嘱了文先生,一定要盛情款待你,让你今晚去百乐门走个场,给那些洋人秀秀我们国人的戏”

  “等等”白鸢猛然停住脚步“百乐门?”

  “怎么了?”

  “这地方怎么听起来像舞厅?”

  “什么舞不舞厅,那可是上流社会的娱乐场所”

  “唐向晚你知道的”白鸢忽而松开了手,平日里的那股子温顺竟丝毫不见了踪影“戏子虽戏子,可并非儿戏”

  “小白你听我说”唐向晚莫名有些急躁“梅大师在百乐门也不止走了一次的场了,我们..”

  “那是梅大师”白鸢的眼神锐利“名伶做什么,人家也是名伶,可我不一样,你知道我一向忌讳什么,这不像你的作风,我要先问问你,盛小姐是何许人也我现在心里有数了,可这文先生,是什么来头?”

  “文先生自然是盛小姐的丈夫啊!”唐向晚见白鸢的眼神一直剐着自己,面上不禁赔着笑“也...也是司令的好朋友”

  “狗改不了吃屎!”白鸢像是早就猜到答案般,转身就走,高跟鞋的滴答声,踩在名贵的大理石面上,格外的刺耳。

  望着她赌气的背影,唐向晚无奈的摇了摇头,英俊的面上似是也有些叹息,他也想和戏子白回归正常的生活,可是生这个年代,委实不敢让他对未来有有太多的期许,上级的压力和战争的炮火,早已磨灭他内心深处很对于安稳的渴求,让他忘记了他本身,是可以当一个好丈夫的,而她,亦会是个好妻子。

  是夜,霓虹璀璨。

  百乐门舞厅在上海滩红极一时,是有钱的贵族和租界的洋人常去寻欢作乐的地方,里面灯红酒绿,歌舞靡靡,相互依偎在一起随着音乐摆动的男女,从来不记得当下是什么年代,也不记得当下的世道,他们一杯酒,够别人家吃上几顿荤腥,人人脸上洋溢着迷离的笑容,看起来,就似真正的太平盛世一般。

  “月明星稀,灯光如练,

  何处寄足?高楼广寒。

  非敢作遨游之梦,

  吾爱此天上人间。”

  穿着素芷旗袍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张摆在门庭间的报纸,皱着眉将这首酸不溜叽诗念完,用手理了理堆在耳后半长不短的乌发,踩着高度刚好的高跟鞋,施施然的走进了这晃的她眼瞎的地方,若不是因为这头发,她此时定是又是西装革履皮鞋锃亮,顶着梳的一丝不苟的油头,然后随意的呸一声。

  舞厅就舞厅,酸什么酸啊,不过成想,自己这字倒是没白认,心里不禁又有些得意,她思着想着,等她真的步入了主厅,不禁吓了一跳,这舞池少说也有几百平,远看上去人头攒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让她不自觉的堵住了一只耳朵,且看身边两个西装革履的侍者面带微笑的引她向一侧也几近坐满的高脚候席,也就是说,她还得排队?

  她气质从来不凡,且在这里聚集的不是结伴的富家名媛就是成堆的贵门公子,皆是对这独身一人却风姿绰约的女子颇有兴趣,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她。

  这就是不和唐向晚一起来的下场,好在她也是有所准备的,白鸢呼了一口气,没经侍者的搀扶,便灵活的跃了候席,将两只修长的腿微微交叠,从包里掏出一张折成三角的钞票,拉住了侍者的领结,鼻息都几近扑在了侍者尴尬的面上“喂,听说你们这,可以包钟~?”

  侍者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丽面容,不自觉的吞了下口水,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大为诧异,他第一次见得有女人问他包钟的事,还大庭广众这样调戏他。

  白鸢妩媚一笑,将那叠成三角的纸币,塞进了了侍者的口袋,伏在侍者耳边道“我先排上了,不许插队,记得哦”

  说罢,她转了转脖颈,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一派安逸的倚在那,那侍者呆呆的伫立了一会,便僵硬的移步走开了,待走到无人的角落,打开了那三角纸币,看清了那皱皱巴巴的面额,不禁脸都吓白了,他立刻穿越了舞池,小跑到一席圆桌旁,朝其中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耳语了一番。

  那男人带着一副黑色的圆形眼镜,穿着板正的白衬衣和褐色西装马甲,翘着二郎腿,看起来俊朗而干练,他唇畔叼着一根雪茄,在暗影里忽明忽暗,他微微沉思了些许,沉声道“正常安排就好”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朝远处看了看,似乎颇有兴趣。

  侍者迟疑了下,点点头,从怀中掏出笔,转向舞池左侧一个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地方,抽了一张单,疾步朝候席这边来,走近了才发现,这平时最磨人无聊的地方,此时热闹的不得了,一个女子被众多的女人男人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的在说些什么,众人时不时的发出些开怀的笑声。

  此时,舞台上歌声正浓,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妖娆的从群舞中出现,一手扶着立麦,整个人随着她口中的歌声摆动着,舞池中的人皆停了下来,个个面带兴奋的随着节奏鼓掌。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著芬芳”

  侍者踮着脚尖,四处张望,寻寻觅觅,终于发现原来那个在人堆里拈兰花指,搔首弄姿的人,就是和他提包钟的那个小姐,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恭敬敬的将一只金色的笔和一张单递给了还拉着一个名媛的手在讲话的白鸢,壮着胆子“小姐,您的单”

  “呀!”白鸢见他来了,立时眼中发光“还是钱管用啊”

  她接过那张单的同时,围着她的那几个男男女女不禁都瞠目结舌。

  他们是常客,怎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刚才给他们说笑话变戏法的美丽女人,竟然要点舞女包钟!!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不过这玩意怎么写啊??”白鸢一只手揽了侍者的脖子,同他一起看着这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而且大多都是她看不懂的洋文。

  “小姐看上谁,自是圈了谁,写下自己名字就好,不过点人必开酒,人不同,酒也不同”

  “价格也不同,是不是~”白鸢放开他,将单塞回他手里,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笑嘻嘻的道“不用圈了,我就要台上那个!连人带酒,一起送来吧~”

  侍者顿时石化在那里,连带着旁边几个珠光宝气名媛,都不禁捂住了嘴。

  “夜来香,夜来香,夜来香~~”

  音乐一收,全场掌声雷动,震耳欲聋的安可声,几近把这一块安静的地方湮没了,白鸢向台上撇去,似乎也发觉了,这台上的红衣女人,该是这百乐门当红的歌女吧,不过,那又如何?

  侍者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拿起笔,将单上位列第一的那个英文名一圈,然后大步流星的朝原先水泄不通的那个地方去了,那背影,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意味。

  谁想这台上的音乐一毕,很多原先占着席位的客人都三三两两结伴离去了,那些候席区的宾客自是随着安排又补充了进去,白鸢理所当然也被引到了一个席位上,她既不爱抽烟,也不爱喝酒,身边没了人听她说话,她难免觉得无聊,眼中是灯红酒绿和群魔乱舞,心中,却仍旧在赌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都快睡着了,一个身影立在了她面前,挡住了那些刺眼的灯光,白鸢眼皮一挑,打量着面前的人,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

  红衣女人有着这个年代女人少有的波浪卷发,身上挂满了首饰,画着妖艳旖旎的妆容,身段凹凸有致,手臂间,抱着一瓶可以称之为桶的金色香槟,她不屑的盯着和她一直对视的白鸢,看着看着,眼中不禁涌上了一层愠怒,她一个巴掌便扇向了引她来的那个侍者,嘴里骂骂咧咧道“侬个猪崽子,这明显是来抢饭碗的小表子,不赶出去就算了,还真让老娘来伺候她?”

  这一幕吸引了四座所有宾客的注目,侍者狼狈的捂着脸颊,解释道“苏萝小姐,这位小姐同其他客人一样下了单,我怎么可能不接待,尤其是,我已经请示过文先生了”

  “请示?请什么示,文先生亲自见过她吗?见过的话她现在还会坐在这?肯定是你又收了几个臭钱,话都没说清楚,就不按规矩办事了!”被称之为苏萝的女人气焰嚣张,她将手里的香槟往桌上狠狠一放,伶牙俐齿的还击着,浑身长满了刺一般,毫不顾忌周围的目光。

  “什么收几个臭钱!”侍者被戳中了软肋,脸上有些挂不住,顿时也怒道“客人来这,都是来消遣的,你和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来赚钱的?你唱的叫座,你是台柱,你每天数钱数到手软,挂了一身叮叮当当的臭铜烂铁招摇过市,活该你前段时间被打劫!我们平日里开个门端个酒,顶多收几个子,还不够烟钱,这你都不让了?”

  “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大吼大叫!!”

  “你又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还要挑客人!!”

  .....

  白鸢翘着二郎腿,在卡位间,冷眼看着二人你一眼我一语的互相骂了半天,突然觉得她今天绝对是抽风了才会来这,她无奈的打开皮包,拿出一沓钱,甩在桌上,冷声道“你们是要继续吵,还是一人拿一半钱,各自走人?”

  二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苏萝满脸讶异,再度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

  侍者瞪了苏萝一眼,整理了下歪了的领结,对白鸢致以彬彬有礼的微笑,望了望桌上的钱,咬了咬牙,却分文没动,仅是用笔在手中的单上做了些标注,放进衬衣的口袋中,转身向柜台方向走了。

  虽然吵架停止了,可是周围人的眼光,却是越来越多了,甚至有人干脆围了上来,饶有兴致的盯着这百乐门里前所未有的场景。

  “苏萝小姐,是吧?”白鸢起身,正了正身子,朝苏萝风姿绰约的一笑,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幸会”

  苏萝莫名其妙的瞟了白鸢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钱,想了想,不情不愿的将手往白鸢手里一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