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
“哦。”
顾望舒将身子一让,以为他也要摸马。
艾叶闷得脸颊泛红,还刻意瞟起路边佯装随意。
“我说,我也要……你那样摸我。”艾叶小声咕哝着更为傲娇道:“你摸我。毛顺的,身材好的,你也有……不用羡慕他。”
“哈……?”
待顾望舒愣了半天,反应过来时直接被他逗得哈哈直笑,忍不住高傲将下巴一抬,郑重其事地端起胳膊稳稳按在艾叶头上,边摸边看他满足似的把一双桃花眼眯成条线。才笑道:
“艾叶,又吃醋了。你这可好,早已无关男女,连匹马都要拿自己比?可是叫我好生为难啊。”
艾叶这般餍足地自己往上垫着脚蹭,嘴里又是个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愠气地不满道:“谁吃醋了,我那是看你总记不得我有多好。顾望舒,那马儿再健不过跑得快,我一挥手能把这两岸冰石震得碎!你羡慕他的马作甚!”
顾望舒见他真的生了脾气,是个万般可爱,急忙连声应着“好好好”,“对对对”,“艾叶最好了”,“艾叶最厉害了”,“艾叶毛绒绒的最漂亮”,“艾叶身材可好呢”……
“就是不愿让我骑喔。”
艾叶眯开半只眼,抖开衣袖道:“不许胡搅蛮缠,变本加厉。”
耳边顿时“嘭”地一声巨响,横空闪出道极亮紫光将对岸莹润得发蓝厚厚冰层炸得粉碎!碎冰飞溅如同片片刀刃,虽未能波及远处几人,但落入面前冰河也是个哗啦作响,十分可怕!
战马受惊嘶鸣,险些将冯汉广从马背掀下来!顾望舒连个吃惊的功夫都没有,赶忙大跨步冲上去紧紧牵住缰绳,方才奋力将就稳住这烈马!
“艾叶!疯了!有你这般说笑的吗,我能不知道你多厉害,偏要展示做甚!平白无故炸了人陆吾的山,生怕他追不过来,气急败坏是吗?!”
最后竟是如万鼓起擂地地动山摇,地面也随着震动摇晃不止,站不稳脚跟!
“不……不是我……”艾叶在惊慌中自言。
“什么?”顾望舒扯嗓子大喊,要顾着牵马的人根本听不见艾叶小声!只眼看着面前那高耸入云无边冰川开始开裂倾斜,瞳孔震惊颤动,大吼道:“冰山塌下来我们都要葬在这儿!没时间解释,还不快跑!”
“我说,不是我干的!”艾叶翻身滚跳携起顾望舒低空御风,为的是让他好能牵住缰绳让啸铁得以独自撒开马蹄奔跑。
“可当前除了你我还有谁!甚是能使出如此劲力!”顾望舒说到一半随即面若死灰道:“难不成真是陆吾追过来了?”
“不至于……他应当不至于现在来杀我,他还……”
艾叶心头一颤。
话本应当是他还打不赢我哥。却在转念间意识到陆吾才刚夺了大蛇修为,而大蛇身上……是有土蝼与钦原落着的。
那岂不可能是旗鼓相当,值得一试?
可若是如此,为何开始是不追,偏要此时……
“艾叶!”
艾叶错乱沉思间只顾带着他跑,并未抬头,半晌才听顾望舒急声叫了自己,赫然抬首间——
大路中央竟站了个人!
青黑斗篷下玄衣大振,宽袖迎风乱舞,腰间挂一把鬼目长剑……
————
头顶晴空忽卷阴风怒号聚来层层黑云团压头顶,金光如斗被挤压成钟,倒扣头顶是个浑身生寒的压迫感!顾望舒清楚看得当时艾叶的雪雾后陆吾身型虽未为模糊,但这极为高大且带有王者气阔的身姿,这玄衣大袖,与这鬼目长剑……
此番相聚甚近,看他手中紫光弥留未尽,刚刚那一击……正是他干的!
暗紫红色的妖气成型笼绕阴森可骇,这青黑斗篷下的大妖察觉人马停于面前,悠悠然伸手取下自己斗篷大帽。
黑褐色长发灌撒而出,直披脚下,抬首时一张冷厉刀刻的脸不动声色,细长飞尾斜眼缓慢睁开,竟是个甚可摄魂深邃的黄金虎瞳!
他甚至只需这样站着,不必说话,不必动作。
妖气魄力都已经足够将面前人震慑到动弹不得。
顾望舒不禁倒退半步,悄然想去拉艾叶手时,侧目间看他盯着眼前大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目怔口呆!乌黑桃花眸颤抖不已,还未来得及被他握上手,已经踉跄两步,似乎腿有发软地靠近后,虚心试探着道了声:
“哥……”
顾望舒瞬间宛若天雷落顶!
他艾叶,为何……
为何会对陆吾唤哥!
他曾于古书中拜读过,陆吾开明残暴行径,此刻恍然想起,那陆吾开明不正是昆仑守山大妖,是为时而九头时而九尾的虎身!他应该早就意识到的,早就想到,艾叶依昆仑雪山绝境而生,那片山里能有滴血封其妖力的大妖,岂不是只有陆吾一个!
虽然无法解释陆吾为何今日会依冰原而生,但重要的是……
顾长卿那最后也无法化解的心魔本源,竟是……他艾叶那般崇拜,口口声声,长兄如父的,哥哥。
听“陆吾”凝眸几许后,空震沉声:“真的是你。”
“我……”
艾叶一副滔天大错似的不敢对峙,顾望舒从未见过他这般畏惧蜷缩。
“艾叶。你不应在这儿的吧。”
“是,我…………”
“陆吾”再将眼转向艾叶身后,与震惊中的顾望舒对视几许后回转视线到艾叶身上。
“因为他。”
“是。”
“好。”
“陆吾”再斜目相视,须臾间抽出鬼目剑来引妖气蓬勃,寒气骸骨瞬时桂魄护主铮鸣,自行从剑鞘中跃出盈大片银光相抵!
“那我杀了他,好让你清醒。”
艾叶大惊失色,奋身不顾插进两股力量之间!顾望舒在眩光逼迫下除了自觉要死就是睁不开眼,“陆吾”却是浑身一震,看艾叶如此疯了般被自己剑气撞个满怀,急停手中妖气纳回剑鞘,还是为时已晚,艾叶到底被劲力冲出一口浓血!“咳——”
艾叶难忍闷痛咳出声!与此同时睁了眼的人,才入眼就是艾叶吃力半跪自己面前,咳出满地血来的惨状!
“艾叶!”
“没……没事……”
“还说没事……!陆吾!他不是你弟弟!你伤无辜天下人便罢,伤他作甚!”
顾望舒箭步冲去抱住艾叶,明知自己修为与大妖相比相差甚远,还是执意推掌要送真气进去护他五脏!
身后“陆吾”也是满脸震惊,不料艾叶竟会为凡人以身相护,二话不说大步上来掌风掀开顾望舒,再像拎鸡似的把艾叶拽起来悬在空中,自己一掌推进浓厚妖气。果然比起顾望舒的那杯水车薪,眨眼功夫便稳住艾叶心脉。
随后抬眼冷道:“莫要喊我陆吾那渣滓的名号。凡人。”
嗯?
“你跟我走。”
“陆吾”转手一挥在空中召出个漆黑千里传送阵门,拎着艾叶便向里去。顾望舒根本反应不过来,只眼看艾叶被人就要这么抢走,这豹妖突然急声挣扎起来,吭哧一口咬在“陆吾”手上!
“我不走,我不走!哥,哥!够了!哥!”
“够了!别再护我了!我不要,我早不是孩子了,哥……哥!”
——“我受不起!”
玄衣愕然,受了冲击般震惊许久才道:“你说什么?”
艾叶落了地,立刻手脚并用爬挪到顾望舒身边,心头难安时是像救命稻草般抓住顾望舒的手,生怕被人抢了攥得使劲。
他硬是咬紧犬齿,郁愤间定下决心,冲撞了这护养了他千年的兄长。
“哥,自妖王纳我为九子后便被你藏在昆仑雪障内再未见世外万物,我认命,我听你的话,你后要我逆天改命,不伤生魂潜心行善积德为仙,可免妖子之身必成炉鼎的命数,我也尽力!只为不负你养育呵护之恩,可你知道吗,对……当我好奇心重发现自己也可以操纵雪障时偷逃出昆仑之事是我不对,被黑羽黑鸛追杀时您为救我,施妖术误伤夔州安平县千万生魂后弃我而去,叫我入镇妖塔躲藏的时候!是啊,我是没动手,可那罪孽却是悉数落在我头上!那仙……我早就修不成了!哥!您护我太好,我真的受不起,我夜夜为噩梦所绕,那万千生魂将我撕扯溺死在血海中无数次了!您还为言护我,要事成后屠光清虚观,震碎镇妖塔救我,而今甚欲抽刀要杀我心爱之人!我……我还不如就此死在您剑下,还能得一天道成全!”
艾叶掷地有声质问之时,看他兄长冷面而不动声色的脸愈发震惊青白,提剑生滞,或是从未想过这个自己带大的小东西有一天会因为个区区凡人与自己顶撞,或是也不曾料到。
自己这全心全意爱护,竟倒成了害他的刀。
艾叶却见他哥久久未动,甚至将眉心更皱紧几分后,把鬼目长剑握得更用力,甚至可见手背青筋凸起,团团妖气萦绕小臂盘旋至肩头,是个可怖的激愤。
更是吓得慌不择言,以为自己彻底惹了他!毕竟这番话他深藏许久也未能出口的缘由,是他知道他兄长也是一心为自己着想,是想尽办法想要救他,可到底是弄巧成拙!
他是不忍心讲,只能明知前途无路依旧按他的指示盲行,哪怕怎样都是不归。
但当下……
“总之我,我不走!你若偏要带,那就带他一起!不走,打死也不走!”
顾望舒被他手劲儿捏得疼,很多事他也是此番听他急声宣泄才明了的,他所受震惊并不亚于“陆吾”。可当下听他忽然再这般心急耍赖起来,语气中竟还有种小孩儿撒泼的意思。
萧然噗嗤出声。
无关是谁,真相如何,他切切实实都是艾叶的如父的兄长啊。
便带着艾叶一起费劲起了身,在大妖意外的视线中也随他央了声:
“您看他都这般认真了。不如以后便由我替您看好他,行吗?大哥。”
“胡闹!”
谁知玄衣根本不吃这套,再一挥手带出好大力气炸开脚下石地,顿时是个尘土飞扬!却待烟尘散尽,看顾望舒毫发无伤地笼袖收起守护诀,把艾叶再往身后藏了几分。
“区区凡人,有何能耐!”
“我是没您有能耐啊。”顾望舒颔首温笑,又将妃瞳带出寒厉。“但我肯舍命护他,说到做到。您……要看吗?”
玄衣不悦道:“怎么看?凡人一个个虚伪诳言,如何,若你肯我现在杀你方才可信!”
“用不着您动手费事。”顾望舒举手指天,示意抬头。
大妖艴然抬首时,见自己妖气聚成金钟厚云间,隐约起了紫光细闪,穿梭不定。诧异冬日哪来游电时,忽地“哐”一声炸响,九天乌云内甩一道紫电惊雷炸在云间!
连他都惊得一颤,险些退步避逃!
“顾望舒!”艾叶惊呼!他哪知道顾望舒要做这个,他只知道顾望舒不能做这个!
“别……别唤了!顾望舒!”
顾望舒却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嘴角泛笑。
须臾后,再是紫龙驰过,巨声一响!
“你……你是什么人!”
“敢引天雷,诛杀土蝼的凡人。”顾望舒拱手承让道:“大哥,若还不安心怕是幻术,那小道只能将其引下来,请您,亲自试试。”
大妖片刻沉思。屡次挡了自己招数也是,唤天雷也是,他定非寻常人。若是换做普通凡人,早连波余韵都够他粉身碎骨的了。
犹豫间又听艾叶扒在那人背后扯嗓门喊了句:“别逼他了!哥!我心疼!”
“一派胡言。”
大妖振袖带怒容转身,洪声问道:“罢了。要去哪儿?快点给我从陆吾的地盘滚出去!”
“益州……”
艾叶连话音都未落,就见面前漆黑扭转地传送阵直奔脸前,别说躲闪,甚是连个反应时间都没有!
好一瞬间颠三倒四,再骇地睁眼时——
赫然已经立足在个竹林之间,竹影婆娑后隐约遥遥看得到益州城那高大城门!
“顾……顾望舒,顾望舒!”
艾叶第一反应就是张口高呼,平地连转数圈地寻人,把自己急得是个头晕目眩,好容易定睛才看到面前不远处,他一手举伞,一手牵啸铁马缰,背对自己。
艾叶急得要命,快步冲上去把人好一阵从头到脚拍打个便,最后按着人胸口念着“没事儿吗?疼吗?这儿,不闷?可还好?顾望舒!那反噬……”
“我没事。”
“大抵是身子习惯了吧。不影响。”
“顾望舒,又做傻事!不是说了不许拿自己身子威胁……”
“蠢呢。”顾望舒盈笑间将艾叶拉进怀里,再把他闷头按在胸前。“怎是傻事,按人人间的规矩,我若想与你常相厮守,自然要先得了你家人信任才行。感情这事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吵吵闹闹便能得你兄长将你安心交付,代价要舍得。我单一凡人之身,此刻确显贫瘠,再没别的法子了,艾叶。”
他听艾叶担心得憋在自己怀里哼出哭腔,无奈暗笑。手里再加上几分力气不叫他抬头,却是自己隐着滚了喉结,咽下大口生血。
“没事了,艾叶。”他轻拍怀中大猫后背安抚,“啸铁至此自己应该认得路,我们走吧,回家。”
“嗯……”
“顺带把我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一下。”
“什……什么问题?”
艾叶扬脸不安问道。
“问你为何要瞒我,你兄长便是陆吾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