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其它小说>山河旧>14.封赏
    第十四章封赏

    李越在宫里待了一整天,夜里宿在赵衡的长德宫。

    柳氏为他们铺床的时候多看了他两眼,那眼神非常奇特,探究中包含了一点敌意,她说:“李中丞若是有事随时吩咐老妪,我就在这屋子外面守夜。”像是警告。

    李越感受到她莫名的敌意,躬身一礼才道:“劳烦嬷嬷。”

    长德宫的寝殿里放了一只巨大的沙漏,寂静无人时发出难以察觉的沙沙的响声。赵衡穿着中衣问:“卓文,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臣……臣睡脚踏上就行了。”李越也被这角色弄得有些不安了。

    赵衡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十七八岁,正是少年最娇艳的时候,像陈酿滴进涟漪,看得人心醉。“你还是睡到床上来吧,保不齐宋翊夜里又来抽查,到时候就糟了。”

    李越还在犹豫,搓着两只手,耳根有些红。

    赵衡见他还犹豫,调侃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真把你怎么样。”他从塌旁的暗格里抽出宋翊送来的那只红匣子,从里面取了一只银盒出来,伸出两根手指,从里面挖了厚厚的一坨蜜色香膏,那膏脂浸在他手上,过了一会儿,在皮肤的温度下慢慢化开,散发出一种暧昧又甜腻的茉莉花香气。

    赵衡走到屏风后的恭桶前甩了甩手,把那块还未化完的香膏甩掉,回来时手上还粘着一些已经化开的香油,他直接伸手抹在了被面上。

    李越闻见那股甜腻的香味,问:“那是什么?”

    赵衡用水净了手,说:“男人□□用的香膏,宋翊送的。”

    李越的脸上现出些不自在,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

    赵衡说:“做戏做全套,等明早走的时候,记得往你的衣服上也涂一些。”他把香膏盒子放在了两人的床头。

    李越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爬上了床,心想,他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如何能做到如此周全沉稳?

    夜渐渐沉了,赵衡从没跟人同床共枕过,宫人们守夜时都是睡在脚踏上的,他睡不着,翻了个身,听见李越小声问:“陛下睡不着?”

    “你也没睡?”赵衡又翻回来,见他也睁着眼,便说:“我在想西北的事。”

    “臣以为,陆潜跃大概没有那样大的胆子,他若是真敢带兵来京城,兵临城下,他又没有虎符调令,到时候师出无名,他陆渊就算有一百颗头也不够砍。”

    “怎么会师出无名?”赵衡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一句‘清君侧’,便什么借口都有了。”

    “真要清君侧,也是清宋翊!”李越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

    “自古‘清君侧’,哪个会管你皇帝想清谁?”赵衡闻着那股甜腻的茉莉花香,说:“京城驻守的军队仅有一支小小的金吾卫,还是宋翊手下,你说,他在朝上那样替陆渊说话,到时候是帮着陆渊开城门?还是帮着我们关城门?”

    “距长安最近的,一是北部的并州,二是东边的豫州,不如……陛下向并州与豫州牧求援?”

    “此事便要冒更大的风险了,我刚继位不久,莫说兵权,就是朝中的这些大臣们还没摸透,如今京中有一个宋翊已然热闹非凡,过不久再来一个陆渊,若此时把并州、豫州也牵涉进来,到时我这皇位可就坐得更稳当了。你可知豫州手掌兵权的是谁?”

    “安王赵炯?”

    赵衡点点头,道:“如今我没有子嗣,皇兄也未留下皇嗣,你说,要是此时我走了,坐上这皇位的该是谁?”

    “赵炯?”李越想了想,说:“也或许,情势未到陛下忧心的那种地步呢?”

    “自父皇起,朝廷纲纪废坠已久,对地方的管辖也越来越散漫,州牧原是派去监察地方行政官员的,本该一年一轮换,到后来,变为两年一轮,到现在,干脆扎根生地,终身不换,还由原本的监察官变成了一州的最高行政官,甚至还有自家世袭的,你说,此时此刻,我这新任皇帝的话他们会不会听?莫说不听,按兵不动等着看戏已经是不错的了。”

    赵越想了想,说:“那裴将军的虎符呢?”

    “不论是虎符还是圣旨,都只对忠君爱国严守法令的官员有用。”赵衡像他皇兄死前那样,仰头看着屋顶的房梁,好一会儿才说:“现在朝廷的政令已经是一张废纸,我,也不过是一个人人可以挟持的权力象征而已。当日皇兄走时,裴将军不是不气愤,他手里握着虎符为何不用?”

    李越停了半晌,才不得不悲凉地承认:“因为他知道,此时京城里尚且算是太平,若当真一纸调令叫来了大军压境,以此时朝廷的威信,未必能镇得住这群开了胃的饿狼。”

    赵衡看着他点了点头,算是赞同,又说:“当日皇兄刚继位时,我本以为他能靠着裴将军把这江山坐下去。皇兄虽有些鲁莽,可任谁跌跌撞撞碰几次壁,也都能学会。只是皇兄没想到,我也没想到,齐国的江山已经被蛀得千疮百孔成了窟窿,连皇帝被太监当朝顶撞也没人吭声,连皇子失踪也能搁置不理……你看看,南方匪患的事,现在早朝上谁还提过?”

    李越紧抿着嘴,闭上眼,遮住了眼底的悲意。

    “如今裴将军的虎符也只能叫来幽州的裴子圭了。”赵衡说:“卓文,我们要面对的不止是一个宋翊,或许将来还有十多个像陆渊一样的角色,甚至是整个帝国的其他当权者。如今皇权已经坠落到如此地步,要想重振朝廷威严,只有重新洗牌,从上至下,从官员到法令。”

    “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赵衡冲他笑了笑,玩笑道:“肝脑涂地就不必了,你我君臣现在一张床躺着,不如先叫朕尝尝这天下第一等快活的事吧。”

    李越的脸倏地红了,些微恼怒道:“陛下别跟臣开这等玩笑。”

    赵衡回头看他,见他像是真有些生气了,笑得更欢,又道歉:“李卿最是刚直,是朕的不是。”他这一笑,才像个真正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

    第二日一早,皇帝第一次坐了宫人们抬着的銮驾上朝,他满脸倦怠,懒洋洋地坐在龙椅上,身上散发出一阵阵茉莉花的幽香。李越没上朝来,径直回府去了,来自皇宫的赏赐跟着他一起,流水似的送到李府去。

    赵衡说:“李丞相为官几十载,为朝廷鞠躬尽瘁,又教导出卓文这样德才兼备的后人,该赏。”

    宋翊猜他大抵是昨夜里高兴了,心底笑年轻人贪欢纵欲,嘴上说:“陛下说得是,李丞相劳苦功高,您觉得该给什么封赏?”

    “朕以为……”他顿了一下,像是看宋翊的脸色,见他没有不愉,才接着说:“不如封为永安侯,食邑千户,众卿以为如何?”

    众人高呼圣明,李乐脸上却没有喜色,他一脸沉郁谢过赏赐,又听见小皇帝道:“卓文才思敏捷,朕甚是爱重,以后要常叫进宫里伴驾,到时候丞相不要舍不得。”

    “臣不敢。”

    长平侯裴青大约已是见怪不怪,脸上没什么表情,待罢朝,便随着众臣的人流走了。丞相李乐走到太和殿外,还有同僚向他拱手恭喜:“李相真是培养了一个好孙子啊,往后李氏一族前途无量。”

    他并不像从前那样与人虚礼,绷着脸,一言不发回了李府。

    李越早晨已被皇宫的马车送回家,进门便卧床不起。

    李乐下了朝,知他已经回来,便遣人叫他到书房来。李越换了衣裳,面色如常地到李乐书房去,一进门,就听见李乐的呵斥声:“你干得好事!”

    李越虽不知李家已被封了侯,却也晓得李乐是为什么生气,却不解释,一进门就跪下了,道:“卓文不孝,请祖父家法严惩。”

    李乐怒道:“你可知道你一个人毁了我李家上下所有人的名声!你叫你的那些叔伯兄弟们以后怎么做人?!”

    李越垂首不语。

    “你又跟那小皇帝密谋些什么好事?”

    李越道:“卓文与陛下两情相悦……”

    他话音还没落,就被李乐狠狠甩了一个巴掌在脸上,整个人被扇到地上去,李乐到底年纪大了,用尽力气打了他一下,自己气得一边喘气一边浑身抖,道:“你们这等伎俩,连我都瞒不过,还想瞒过宋翊那狐狸?”

    李越不说话,又爬起来跪好。

    “卓文,你是要把爷爷气死吗?”

    李越不答话,只是跪着。

    “你昨夜与小皇帝又商量了什么?”

    “当日卓文请祖父与陛下联合,是祖父不允,此刻请恕卓文无可奉告。”

    “你倒是忠君爱国!”

    李越梗着脖子道:“自小受祖父教导,一片丹心刻在骨子里,二十几载不敢忘!”

    李乐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悔恨,最终只有苦笑一声,长叹了一口气道:“卓文,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此刻已被你跟皇帝拴在同一根线上了,你说,祖父是逐你出家门,还是留着你败坏门楣?”

    “全凭祖父处置。”

    李乐恨恨地看着他,半晌也没说出话,到了闭上眼,挥挥手叫他走了。

    李越回房不久,叫仆役向大司农中丞颜府递了请帖,邀颜中丞之子颜术之到家里来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