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其它小说>山河旧>15.逼走
    第十五章逼走

    帖子送过去不久,颜言就到了,他穿了一身竹青色的对襟大袖,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层层叠叠的竹叶暗纹,行走间像有水波浮动,潇洒非常。

    李越见他过来,从驻军图上收回视线,看见他一身簇新的衣裳,先是愣了一下,又问:“今天怎么穿这么漂亮?”

    颜言抬手又抹了抹鬓角,道:“不是要去勾/引皇帝吗?”

    “又不是今天去,我刚从宫里回来,就送你进去,你当皇上是什么?”

    颜言的眼睛向上看着他,脸上露出个揶揄的笑,说:“卓文,昨天夜里伺候得不错吧?我可听说,李相已经被封了永安候了。”

    李越的眉头皱起来,说:“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乱说?再者,我千叮咛万嘱咐,这件事,除了朱、吕、你、我四人,就是死也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你随口就这样往外冒,叫我怎么放心?”

    “这屋里不就你我两个人吗?再说我也没泄露什么呀。”颜言叹口气挑了把椅子坐下,道:“你可真古板,一个玩笑都开不得。”

    李越说:“不是我古板,是你实在不知道这件事有多要紧,如今陛下在宋翊眼皮子底下活得战战兢兢,只能靠我们几个跟外臣说得上话,你说,要是叫宋翊知道了,你我还有命活?”

    “那你今日怎么单叫我来?怎么没叫誉之和靖安?”

    “我始承恩泽,又不是什么光荣事,叫一个朋友来诉苦也就罢了,叫一群,是要让你们来看我的腚吗?”

    颜言贼头贼脑地把脑袋伸过去,故意调侃:“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看你的腚?说真的,昨天夜里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陛下长得俊不俊?”

    “俊也跟你没关系!想什么呢?”李越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我找你来确实有事,要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我跟陛下关系密切,宋翊那老狐狸多疑得很,怕是不会轻易相信,若派人跟踪我就糟糕了。”

    “你要去哪儿?”

    “长平侯府。”

    长生殿里燃着一股袅袅的檀香,冲淡了从前一贯的茉莉花味儿,宋翊躺在书房的塌上,听着小宫人跪在不远处禀报:“巳时李中丞被陛下的车马送回丞相府,李中丞便一整日没出过门,只派仆役给颜家公子派了请帖,颜公子午时到了李府,在相府里待了一下午,直到戌时才走。”

    宋翊放下手里的书册,问:“颜公子?哪个颜公子?”

    “大司农中丞颜理大人的大公子颜述之,一贯与李中丞交好的。”

    宋翊听着,脸上露出个不置可否的笑,说:“这是叫人诉苦去了?”

    那回禀的小宫人没再说话,宋翊便挥挥手叫他下去了。

    戌时,李越穿着颜言仆役的衣服,与他一同坐上颜家的马车,朝着西边长平侯府的方向驶去。

    三月春光烂漫,清晨的露珠在御花园染湿了赵衡的衣角,御花园的西府海棠已经开了,娇嫩的粉红盈盈欲滴,赵衡看了两眼,忽然伸手,连着枝叶摘了一朵,到太和殿时交给桔婴叫他拿着。

    众朝臣不知他这是又从哪里,只有宋翊说:“御花园的西府海棠开得这样艳了。”

    赵衡冲他笑道:“正是花期。”又微微侧目,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李越,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上,都没有说话。

    裴青出列一步道:“昨日臣收到陇西郡太守书信,信中说陆渊并未放弃行军,至臣收到手书时,陆渊军队大约已行至兰州,且声势浩大,除玉门关留守的军兵外,陆渊此行至少率领三万精兵。”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宋翊,问:“宋大太监可知此事?也是经您允许的?”

    宋翊道:“此事臣不知情。”

    “如此说来,便是陆渊未经调令自作主张了。”裴青道:“臣以为,该快马加鞭派人传达皇上旨意,以阻止陆渊继续南下。”

    宋翊脸上不见慌张,只是道:“裴将军以为谁是最佳人选?”

    “臣以为,‘十三军统领’宋将军最为合适。”裴青道:“臣举荐宋将军前往宣旨,并做督军。”

    宋翊道:“臣虽名为‘十三军统领’,却不曾上过战场,更不用说督军的经验了,此事依臣看来,还是裴将军最为合适。”

    “宋将军,此事因你而起,若不是当初你私自应允陆渊兵演,也不会引此祸端,既是因你而起,便该以你为结束。”

    宋翊不答话,看向龙椅上的赵衡。赵衡心里对裴青的话简直一千个一万个赞同,可嘴上却还是说:“众卿怎么看?”

    殿上无人答话,过了一会儿,李相出列道:“臣以为,裴将军所言极是。”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其他人站出来,附和道:“臣附议。”

    “臣以为此行该由宋将军完成。”

    期间也有宋党中人站出来道:“宋公乃监国大臣,不可离京。”

    “陆渊已有谋反之势,此祸皆由宋大将军引起,监国监到如此地步,难道不该将功赎过?”

    赵衡强压下心头的激动,看向宋翊,一脸为难,像是没有主见的样子,问:“亚父以为如何?”

    宋翊的眼睛看向他,又瞟向朝中众臣,半晌道:“诸位大人这是铁了心要宋某离京了。”

    裴青并不惧他,脸上淡淡的,连那条疤痕都没动,只用那只坏了的右眼看向他,道:“怪只怪你犯了大忌,调兵遣将这样的事,竟也能不与陛下商量,如今出了差错,自然该由你一力承担。”

    宋翊听着,眼皮微微抬起,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道:“你以为我离了京,这里就是你的天下了?”

    “宋将军说的话老夫不懂,陛下还在龙椅上坐着,这天下怎么会是裴某的?”裴青说:“换句话说,即便你在这京城里,天下也不是你宋翊的。”

    李乐在一旁道:“请陛下降旨。”

    赵衡又看向宋翊,宋翊与他的眼睛对上,看了他半晌,才笑了,说:“陛下,我当真是小瞧了你。”说罢,转身走出了太和殿。

    皇帝的旨意在宋翊离开后迅速拟好,由桔婴送到了长生殿宣旨,殿里宋翊的小宫人们已经开始收拾北上的行李。

    宋翊坐在院子里拿着一卷书,见他过来,连眼皮也不抬。桔婴顶着满头的冷汗宣了旨,待回到长德宫,腿肚子还在打哆嗦。

    “裴将军昨日与臣说,他已叫裴小将军快马加鞭自幽州带兵赶回,只是消息是在得知陆渊行兵至武威郡时才发出的,自长安至幽州又路途遥远,尚不知裴小将军是否能及时赶回。”李越说完,又道:“昨日裴将军与臣说话时,倒未提及今□□走宋翊的事。”

    赵衡放下手中的笔,道:“那是因为裴将军自己也没想到,竟然真能逼走他。无令调兵向来是重罪,若非陆潜跃领兵出辖地的事已证据确凿,今日也不能有这一出。再者……”他说到一半,脸上浮现出真切的笑意:“原以为朝中大臣多是事不关己,没想到今天竟会站出来。”

    李越脸上却无喜意,道:“若非陆渊挥军南下,这群人怕兵临城下小命不保,哪里会站出来?”

    赵衡倒是想得开,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能站出来就算不错了,就别苛求是出于什么目的了。”

    “往后宋翊一走,肃清那些尸位素餐的硕鼠便指日可待了。”

    “还是要谨慎,宋翊这一去,路上若是出了意外,便只有一个陆渊来,若没出意外……”他看向李越,脸上的表情镇定中带着无奈:“你道宋翊会劝陆渊打道回府吗?”

    李越心中一震,半晌才皱起眉头道:“这场仗……非打不可了?”

    “只等着裴子圭天降神兵。”赵衡还是笑,抬头忽然看见花瓶里插/着早晨那支西府海棠,随手抽出来送给李越,调戏道:“卓文为朕准备的男宠们都在何处?”

    李越不接花也不理他的调笑,问:“如今宋翊马上就要离京,陛下还要用他们吗?”

    “若是栋梁之才,为何不用?”赵衡说:“卓文,这些日子你在我身边,以为我只是叫你当个传声筒吗?当日你在朝上对着程芳侃侃而谈大杀四方的样子,朕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李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说起这件事,臣才后悔。”

    赵衡知道他在感怀赵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翌日宋翊整装待发,与赵衡道别时,赵衡还唤他亚父。宋翊道:“陛下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将我送走,临别前还这么沉得住气,果真是我看轻了你。”

    “为人君主,个人的生死荣辱早该置之度外,若朕一人忍辱负重能换天下四海升平,何乐而不为?”他面上表情不变,仍是无喜无悲一派镇定的样子,道:“亚父路上珍重。”

    宋翊带着一支二十几人的轻骑,顺着官道向北而去。

    长德宫的书房内,裴青带着裴毓,李乐与李越祖孙坐在一起,还有大司农中丞颜理与他的长子颜言,六个人勉强挤满了一间小小的书房。

    赵衡坐下来并未寒暄,直接问:“如今国库还有多少米粮?足够支撑接下来的一场硬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