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梦魇

　　深蓝色的大海。看書溂

　　她在这水中，向下沉。这水，深不见底。

　　她有些害怕，睁开眼，是看不见的虚无。

　　孩子，回来。

　　一个声音呼唤着。

　　她挣扎着，奋力向上游着，可却无论怎样都使不上力气。

　　一股力量将她向下拉着，将她拽入这无尽深的大海。

　　没有重力，没有生命，这大海深处，是无尽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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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雪从梦中惊醒，浑身虚汗。七点一刻，枕边的闹铃还未响。

　　这不知是她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似乎，算是噩梦。

　　若非梦中有她害怕的东西，她是不会惊醒的。

　　海与水，对她来说并不是噩梦。相反，十九岁的她，水性出奇得好。

　　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纪雪起了床。今日周末，她要去海洋馆兼职，九点半到岗。

　　拉开窗帘，看向窗外，又是阴沉的一天。21世纪中的帝都天空，已经很久没有放晴过了。

　　纪雪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生长的大海边，那些晴天艳阳高照的日子。海浪拍打着沙滩，她和潜伴开着游艇到很远的地方，潜到水下，看着阳光透过海水洒下，照在斑驳的礁石上，景色很美。

　　而现在的帝都，又是好几个月没有晴天了。晨间新闻天气预报说，东海边厄尔尼诺带来的强降雨再次来袭，台风所过之地一片狼藉，而帝都华北地带下次放晴预计可能又要推迟。

　　洗漱完，纪雪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

　　与其他人鱼表演者不同，纪雪的装备是自备的，每次都是自己带去再带回来，自己清洗收拾。

　　海洋馆对待装备实在是不甚爱惜，纪雪心疼自己的东西，又不愿意用海洋馆的残次品，所以只得每次费力自己搬运。

　　脚蹼还好说，就是这鱼尾，湿了水后，沉得要死。

　　纪雪每次都是一个人提着这一堆东西，通勤去离学校几公里外的海洋馆。

　　地铁上，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脚蹼。脚蹼材质是玻璃纤维，易碎，地铁人多，一个不小心这几千块钱的东西就容易打水漂。

　　还有五站地。纪雪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手表。

　　她出门有些早。

　　都怪昨天那个梦。

　　想想她美人鱼表演一世英名，居然也会做这种怕水的梦。

　　崔琪同她说，一个人越擅长什么，往往就越会被这件擅长之事所困，做一些相关的噩梦，就是担心有一天自己擅长的技能消失。

　　纪雪有时候觉得，崔琪这丫头，胡扯得也不是全无道理。

　　她擅长的是水性，潜水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中唯一精通的，若她认真起来，拿个什么国家世界纪录也不是不可能。

　　她从未怕过水。

　　但若想到有一天她不再擅长水性…

　　会有这么一天吗？

　　地铁刹车了。纪雪走神之时，一个没站稳，撞上了身旁一个人，手中提的袋子掉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纪雪连忙道歉，弯腰去捡自己的袋子。

　　身边的人也弯了腰。见纪雪先他一步，便收了手。

　　纪雪脸前一只修长的手划过。

　　这手甚是好看啊…

　　重新站定，纪雪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人，竟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男生…也是T大的？

　　纪雪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车到站了。

　　纪雪收了眼神，下车了。

　　眼熟归眼熟，正事要紧。何况T大这么大，这人也不一定认识她。

　　纪雪没注意到的是，这人跟在她的后面，也缓缓踱步下车了。

　　海洋馆入口处。

　　“呦，小雪，今天又这么早啊？”打卡处执勤的大姐说道。

　　“是啊，起得早了些，没什么事做就早点来了~”纪雪答道。

　　打卡器计时，九点零三分。

　　“海洋馆十点钟才开门，你们表演第一场是十一点，要我说你十点半来都行，馆长又不会管你。”大姐热心道。“你们学生忙，你这也太辛苦了。”

　　“还好啦~”纪雪笑道。“早点来还可以练习一下，说不定鱼儿们都想我了呢。”

　　“据说这次厄尔尼诺过后，海平面又要上涨了。”在一旁看手机新闻的管理员小姐姐叹了口气，插话道。

　　“难怪现在全民普及学游泳，推崇潜水运动，说不定未来人还真得到水里生活了，陆地已经没地方可以住了。”执勤大姐调侃道。

　　“那我可就完蛋了，我是真怕水。”管理员小姐姐说道。“真羡慕小雪啊，天生水性就那么好。”

　　“那个，时候不早啦，我先进去换衣服……”闻言纪雪有些尴尬，连忙开溜。

　　与众人寒暄过后，纪雪终于来到更衣室，准备换衣服下水。

　　其余表演者和工作人员都还没到。

　　坐在下水处，踩着踏板，纪雪戴上面镜，想了想，又摘了。

　　还是直接裸面下去吧。

　　表演的时候，纪雪一向都是裸面。教练说过要保护眼睛，所以训练的时候，纪雪会戴面镜。

　　但纪雪不喜欢戴面镜。对她来说，任何装备好像都是多余的。

　　普通人在水下睁眼，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但纪雪不一样。

　　她的眼睛，在水下可以正常视物。教练说，这样的情况很少见，但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她自己觉得没事，就算不戴面镜也没问题。

　　准备就绪，纪雪做了全呼吸，一头扎入水中。

　　十八米深，一潜到底。

　　在这水中，闭着眼，纪雪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梦。

　　人在水中下潜，一开始是正浮力，人会向上漂。但如果发力向下，顶过正浮力区，游过中性浮力区，到达负浮力区时，身体确实会开始向下沉。

　　但梦里向下沉的感觉，不像是负浮力应该有的状态。

　　纪雪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仿佛一只手将她向下拉，又仿佛是什么力量在召唤她，将她引向大海深处。

　　纪雪的二氧化碳耐受度是极高的，这意味着她能在水中闭气很长时间。

　　未经训练的普通人，静态闭气是四十秒左右，经过训练，可以达到七八分钟。但动态不同于静态，人在动态情况下，心跳加快，耗氧量增加，经过训练的潜水运动员平均动态闭气也只有不到两分钟。而对于纪雪来说，作为一个人鱼表演者，动态四分钟，这是她现有的极限。

　　有朋友劝她去挑战自由潜的深度和时间纪录，她拒绝了。那样毫无目的地潜下去再迅速升上来，仅仅为了看看自己能潜多深，她不感兴趣。

　　她只是喜欢这样一种，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感觉。

　　现实中，表演生涯里，纪雪不断地刷新着自己的纪录。缺氧的感觉，她深深体会过。

　　每次挑战自己的极限，都要迈过缺氧导致的痛苦这一关。

　　她以为她在那个关于大海的噩梦里，害怕的是缺氧，是在水中失去意识。

　　纪雪睁开眼，一条护士鲨从身边游过。海龟在她头顶上方，懒洋洋地拨着水。

　　不是的，在梦里，没有缺氧的感觉。

　　她害怕的不是这个。

　　会是什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