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缺想归这样想, 却显然也不会当场拆了戚寻的台。

  在尤楚红这种老谋深算的当家人面前,他要将自己的情绪掩盖起来,按理来说是不大容易的。

  好在此时的尤老夫人已经被自己习武造成的哮喘后遗症, 其实是有可能根治的好消息给分散去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剩下的那点——

  宋缺拿了个有些笨的法子应对。

  他有意避开了尤楚红八卦的视线。

  在心中已经认定了戚寻提出的两项交易条件都跟宋缺有关的尤老夫人看来, 这便是这位才出道江湖不久的青年才俊, 这会儿因为多少有点吃软饭嫌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尤楚红了然一笑, 握着她的碧玉杖站起身来, “若是戚姑娘和宋公子不介意, 就在我们独孤府上住下来, 既然是为老身的病症而来的,也正好让老身一尽地主之谊。”

  她是真当戚寻是她的救星,奈何戚寻只打算借着独孤阀达成自己的目标, 可不打算给自己多加一道限制。“住在此地便不必了,尤老夫人的病症我三日一次上贵府来诊治便是了, 谁让我这还请了净念禅院的了空大师在此,若是住在老夫人的地方,难免给贵府惹上麻烦。”

  继宋缺之后又一个被当做理由的了空大师更不可能说出什么“她这话纯属瞎掰”之类的话。

  在踏入长安城的所见所闻都让几乎甚少踏出净念禅院的了空大师感觉到, 他此前对当今时局的认知或许多少还有些天真且理想化的程度。

  如今这由神佛之音打造的神龛庇护被人为地打碎,让他不得不站在这片异常真实的土地之上。

  了空本就不是个蠢人,在一时之间他竟然也分不清这对他来说到底是一件幸事, 还是一件祸事。

  尤楚红朝着了空看去, 这位面有悲悯之色的高僧虽然并未垂眸遮掩眸中的情绪,却也让她有点看不明白作为被人掳劫的一方, 他此刻到底怀着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尤老夫人再一次感叹, 如今的年轻人实在是让她觉得看不透。

  但也正如戚寻所说, 若只是招惹上了魔门,以独孤阀的声威名望来说,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大问题,但再加上一个净念禅院,便不那么好相与了。

  “也好,老身就不坚持了,不过三位在城中的住所,便由我做主安排可好?”

  能省钱的事对戚寻来说有什么不好的。

  在从会见尤楚红的厅堂中走出后,将他们送到独孤阀门外的也多了一人。

  先前戚寻听到在屏风后有人失态地发出了一点响动,显然并不是她听错了,而正是独孤阀阀主独孤峰不放心于母亲也一并等在了一边。

  独孤峰的武功不及尤楚红,但若是对方在仓促之下发难,他却自负还有几分应对的本事。

  这在长安城中寻找落脚处的活计,自然也交给了独孤峰来安排。

  别管对方是个真孝子还是个假孝子,在尤楚红的康复和独孤阀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的情况下,独孤峰自然要将戚寻和宋缺当做贵客来看待。

  这个暂时安顿下来的落脚点,距离独孤府西寄园的所在稍有一点距离,但也还算是在宣平门一带形制最高的一档民居的位置。

  等到独孤阀主离开后,宋缺确认了周遭并无耳目监听,这才绷着个脸小声问道:“你为何要让尤楚红去找那把刀?”

  这看起来跟他们的目标可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被戚寻提到的这把早先在凌上人的手中,在出刀之时刀上有一种独特的黄芒的宝刀,在后来被人转赠给了寇仲之后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井中月。

  但现在自然没有井中月这个名字,就连作为赠送出宝刀的一方存在的萧铣,这个隋末乱世割据一方甚至称

  帝的梁王,也得在三四年后才会出生。

  “为什么要找这把刀,其实我在提到它的话里就已经说明白了。”戚寻一副你怎么读不懂潜台词的神情,让宋缺头一次感觉到了何为倒打一耙的憋屈。

  他拧着眉头将戚寻所说的话过了一遍后,试探地问道:“你是说南梁?”

  “不错,就是南梁。南梁覆灭,梁敬帝为陈武帝所废,北周扶持梁宣帝萧詧即位,建立西梁,这把由梁武帝萧衍所收藏的宝刀据我所知也被带到了西梁。”

  宋缺道:“如果只是如此的话应该没有让你专门将它当做一个交换条件的必要吧?”

  以独孤阀的势力,要想跟名义上还存有国祚,实际上却是北周附庸的西梁要一把刀,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不只是如此,你若是在外面多打听一点就会发现,如今在位的梁帝萧岿,与其说是和北周的关系密切,不如说是跟隋国公杨坚的关系更加密切,有传闻杨坚有意替自己的二儿子杨广,选定萧岿的女儿做正妻,不过是因为杨广今年才十岁,这才将此安排往后推了推,打算过两年才定。”

  萧岿之女,就是后来隋炀帝的萧皇后。

  戚寻继续说了下去,“若是这把刀在萧岿的手中,独孤阀找上门来索刀实在算不得是什么事,其实也起不到什么替我们掩护的意义,更何况十年前吴明彻进犯江陵,以长江江水灌城之法击退萧岿,迫使萧岿出逃纪南,这就完全断绝了他会救援吴明彻的可能。”

  “可是很不巧,这把刀是先落到萧岩手里的,和萧岿不太一样,这位是亲南陈的。”

  这当然是个有些昏聩的决定。

  很难说萧岩的这个投向南陈的举动,是不是对这位登上了皇位的兄长的不满,也或许是因为他也跟后来的南陈后主一样觉得有长江天险的存在,隋兵要想打过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但按照狄飞惊离开之前,戚寻专门找他询问确认过的消息,在两年之后,也就是隋朝建立的第二年,萧岩就反叛投向了南陈,又在开皇九年南陈灭亡的时候也一并被清算诛杀。

  他的孙子倒是活了下来,倚仗了西梁在巴陵一带的残存势力,借助巴陵帮发家后与香家联手,买通影子刺客杨虚彦刺杀当时的巴陵帮帮主陆抗手,最终成功上位,又在隋末乱世群雄并起的时候重建萧梁基业。

  “独孤阀找上萧岩到底是不是为了我们作为交换条件的宝刀,光看看我们在净念禅院中的所为,最后被传成了个什么样子就知道了,这其实是不那么重要的。对长安城中的门阀势力和宇文赟来说,他们只需要知道在这件事后,吴明彻被人救走,至于其中关杨坚、萧岿、萧岩以及独孤阀多少事,就看他们出自各自立场的评判了。”

  “宋公子,你应该还不想被人盖棺定论立场吧?”戚寻托腮朝着他看去问道。

  “……”说实话,宋缺的确还没想直接站定南陈的立场,即便南陈是距离他们宋阀最近的势力也不例外。

  戚寻这决断要他看来甚至还应该说是有些体贴,说不定吴明彻南归的路上,他们暗中出手解决追兵,都还能维持着一派与他们无关的局外人做派。

  毕竟多了这么多背锅的人。

  但怎么说呢……

  大家都是出来混江湖的,怎么就你心眼这么多!

  宋缺又不免想到了先前他问及狄飞惊的时候,戚寻所说的对方的权力博弈玩得精彩,但如今看来,这样的人物也不免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霸刀岳山呢?”

  “你就当我是为了贿赂你,把这个最适合你的对手给带到你的面前好了。”戚寻理直气壮地回道。

  这话宋缺一个字都不信。

  先前那把宝刀能让她挖出这么多背后的因果关系来,轮到霸刀岳山的时候就成了贿赂他,这话里的可信度实在是太低了。

  但戚寻总不能跟他说,是因为她如今要摸清楚长安城中的武力布局,找到囚禁吴明彻的所在地,属实是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找上那另外两个副本boss,比起放弃更重要的事情,只为了达成击败或者击杀boss的目的而东奔西跑,还不如让对方送上门来。

  至于为什么不带上天君席应……

  谁让宋缺现在还没得到那个天刀的称号,席应也自然还没因为那个“天”字犯了宋缺的忌讳。

  席应的成名武功紫气天罗虽然是在他远遁关外才彻底练成的,但如今也多少有了些名堂在,总归也是和刀没什么关系的。

  若是加上了席应,难免会让尤楚红多想,进而联想到这找上西梁的举动中也别有深意。

  不过现在顾不上连带着这家伙一并解决问题也不大,大不了等宋缺击败霸刀岳山之后再让他背一次锅好了。

  反正宋少主有此一问显然很有自知之明,大约这背锅的事情多背一背也就习惯了。

  “算了,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宋缺决定想开一点。

  由独孤阀送到霸刀手里的邀战帖,若是能够让这场早在宋缺从岭南出来的时候便向往已久的交手,提前一些进行,甚至是在长安城这种权力中心地带进行,以一个刀法名家的立场来说,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无论是他还是戚寻都不觉得岳山会对这份邀约视而不见。

  若是连一个才满二十岁不久的年轻人的邀战都不敢应对了,他这个霸刀的称呼也趁早可以不必再要了。

  至于他收到这份邀战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反正暂时大概是没人会管的。

  戚寻已经领着宋缺和了空逛街去了。

  独孤阀准备的这个落脚处,在生活用品上是不缺的,但戚寻打着此前没有机会出门,现在要对这长安城中的民风民俗有更多认知的理由,又跑回了横门大街这一带闲逛。

  当然在出门之前她也没忘记给了空丢过去了一件斗篷。

  “了空师父若是不想因为和尚在街上闲逛这种事情再次引来围观,最好还是将斗篷披上的好。”

  先前刚入长安城的时候,了空便已经被人投过来不少视线,现在若是再去,即便冬日街头出行的人比之寻常时候少了不少,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他捏着手中的斗篷,唇角微微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抗拒她的这个建议,让自己从头到上半张脸都藏匿在了披风之下。

  宋缺很想吐槽了空如今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跟那位狄公子是有点相似的,又觉得人家毕竟是净念禅院佛法有成的高人,还是不该生发出这种奇奇怪怪的联想。

  而戚寻原本只是想再用小地图的功能再多探索一点长安城的奥秘,却没想到等他们在这横门大街上却看到了个极为特殊的热闹戏码。

  身着彩衣,在形貌上有些西域特征的杂耍班子,坐在不知道从何处运送来的鲜花花车之上,在这横门大街的街头泼水作乐,并作着一片鼓乐齐鸣。

  戚寻刚从店铺中走出,便看到一道泼散的水光闪过她的面前,宋缺正想伸手拦一拦,却看到这道水线陡然调转了方向落到了地面上。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在净念禅院中与四大圣僧交手的时候,戚寻便拿出过一种尤其特殊的水,更有一手控水之法,他实在不必为她担心才对。

  “这就是那位天元皇帝的乞寒胡戏?”戚寻出声问道,也将宋缺跑偏了一瞬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应当是,只是不知道为何从原本的殿前戏变成了街头巡游……”宋缺觉得先前对这位昏君“荒唐”的评价还属实是

  有些说轻了。

  这乞寒胡戏在百官面前陈演,有些传闻流到了民间便也罢了。

  在隆冬时节却还不知道轻重地放任这样的杂耍班子穿街走巷而过……

  宋缺看得分明,在这些围观的人群中,即便是身量也并未比摊位高出来多少的幼童,在看到眼前这些□□着上身,伴随花车上的乐音响动而做舞,后面紧随着鱼龙烂漫之伎的时候,面上带着的也并不是一种看到了新奇玩意的兴味,而分明是一种说不出的麻木。

  宋缺下意识地握紧了身侧的佩刀。

  “会有转机的。”戚寻小声说道,“我们现在所做的,不正是在寻求这个转机吗?”

  宋缺收回了看向渐行渐远的鼓乐队伍的视线,沉默良久后才回道:“你说的对。”

  “走吧,再在城里转转。”

  这座从汉代开始落成的长安城,由未央宫、长乐宫、明乐宫等宫室组成的皇城部分,几乎占据了整个长安城三分之二的面积,要走完剩下的部分,对三人来说实在也算不得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即便是内力被封的了空禅师,想想他这禅宗武功多少也有些涉及到锻体的部分就知道,只是在长安城走一走,还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但等到他们重新回到独孤阀安排的那个住所的时候,在了空一惯维持平静的面容上,却有一种不容错认的心力交瘁之感。

  在长安城中的走动,最大的感受绝不是在这北周王朝的权力中心,数百年间的王朝兴替的历史景象残存在这座城市的边角,给人以一种深沉底蕴之感。

  而是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景象,固然因为长安城中的居民在城市的扩张中多有被迁移到城外的,也依然清晰地呈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而世家门阀会被称为门阀的确是有道理的。

  以戚寻如今的功力造诣,足以在靠近之时察觉到高手的存在,这一路走来,最为明显的就是这些个在她的感知中格外瞩目的人,都分布在独孤府之类的门阀之中。他们途径一户跟前的时候,甚至还见到两个门客跨门而出,声称要去街头看个热闹。

  能以此等心态去看宇文赟此举的人,除了在眼下时局之中的既得利益者,只怕也没有旁人了。

  “我打算明日往官寺去看看,不过我怀疑吴明彻不会在那里。”戚寻说道。

  她说的明日,就算不多加解释,宋缺也听得出来这是明日晚上。

  今日算是他们初到长安,难保独孤阀中的人会不会因为对他们的警戒而在夜半的时候找上门来,若是戚寻并未来得及赶回就有些麻烦了,倒是第二日会是个好选择。

  而她与尤楚红约定的第一次治疗的时间在三日之后。

  她用的理由是在此期间希望尤老夫人暂时先停掉她之前所用的那些药剂,依靠习武之人真元运转之中对正经奇经的清理,将身体恢复到更加方便于她出手的程度。

  当然这三天有和没有都问题不大,不过是想延长一下治疗的时间而已。

  这三日中也足够她再做一些事情。

  她这丢出了狄飞惊往相州一行,自己则和宋缺来到长安城的举动都在她心中盘算的进度当中,即便是换了个地方入住也照样一夜安眠。

  但第二日戚寻却不难看出,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初到长安的诸般印象侵扰,宋缺和了空都有些没休息好,她便自己独个儿去了长安城里的茶楼,继续听了会儿京城里的八卦。

  对这位天元皇帝将政事废弛,更是让国库空虚的举动的谴责,自然是不会放到台面上来说的,但总算还有些能说的,在这些个冬寒之日喝杯热茶暖身的闲人口中被说出了不少。

  比如说宇文阀的本姓其实是破野头这个听起来很草头班子的玩意,比如说杨坚的鲜卑小字叫

  做那罗延,翻译成汉话叫做金刚不坏,比如说伴随着昨日的花车过境,在京城里传出的消息是天元皇帝又在国中遴选美人以充实后宫。

  光是看即位上任的宇文阐才不过七岁便知道,宇文赟的年龄绝不可能大到哪里去,但让戚寻都有点意外的是,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

  戚寻的耳力绝佳,又听到最靠近边角处的两人小声交谈。

  其中一人说的是:“六月的时候已经有过一轮遴选,上柱国大将军之女被册封为德妃后,又改了汉赵那位皇帝的四后旧例,多了个天中大皇后,也不知道这次遴选又会弄出个什么情况来。”

  另一人便回:“这话你我私底下说说便也罢了,且小声些吧。当今巴不得如今的鼓乐声响亮,我却瞧着……”

  他没继续说下去,戚寻也没再继续听下去。

  她付了茶钱后回到了落脚处,到了夜半之时才重新掠出了院子。

  早将长安城的布局摸了个透的戚寻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衙署的所在地,但显然因为此地所关押的囚徒大多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戚寻甚至觉得此地的守卫空虚得很。

  但她也不敢贸然下这种定论,万一宇文赟的荒唐做派深刻影响到了在他下面做事的官员,难保不会出现玩忽职守的情况,反而让她因为思维误区而走岔了路。

  为确保万一,戚寻贴着官寺的阴影,跟着一队巡逻的将士下了地牢,将地牢中的囚徒都看了一轮,确定没有看到与陈顼提供的抽象画有在特征上对得上的,更确定在登记了囚徒的册子上也的确没有看到吴明彻的名字,这才撤离了出去。

  她来时没有惊起一点动静,离开的时候也是同样。

  又恰逢冬日的月光也显得比平日里疏淡,让人只觉有一道冷风吹过而已。

  她回到屋中,将烛火点燃,在推开窗扇的时候正看到隔着个院子的另外两处灯火熄灭了下去,不由摇头失笑,回到桌边便将长安城的地图给摊了开来。

  以宇文赟的作风大约是不可能将吴明彻这种南陈俘虏放在诸如未央宫这种地方的。

  如此看来倒是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放在王室贵族子弟所住的北阙甲第之处,这里原本的巡卫力量便不少,戚寻今日在长安城中又闲逛了一阵的时候正途径此地,便留意到了几道并不弱于门阀门客的气息,大约便是投效于北周皇室的武林高手。

  用这些人做双倍的功,以戚寻这种典型薅羊毛心态显然是觉得很合适的。

  另一种便是放在门阀的暗牢之中,这种地方比之前者更难闯入。

  但这些地方都不像是官寺衙署这样易于闯入,戚寻也只能提笔将地图上划分出了几个区域,打算逐个排查过去。

  实在可惜的是,陈顼固然将她当做是个天降救星,却显然因为只将能救出吴明彻当做一种可能,反正多说点好话和提供盘缠也算不上支出,以至于南陈势力并未像是宋阀一样解锁,这让她连个绿名标识都看不出来。

  好在笨办法总算也能达成目标,倒也问题不大。

  等再翻过去一日,她便遵循着与尤楚红的约定再一次进了西寄园。

  戚寻翻出来的这一套用来刺穴的银针还是从温丝卷那里弄来的,外加上她这副身处独孤阀府邸中也面色不改的稳重样子,很难不让人相信她并不只是个在江湖上以对上四大圣僧的武力值闻名的武林高手,还的确是个一等一的神医。

  “峰儿对我的身体康泰一事关注得很,但我与他说既然已经决定了合作的对象,便不该凡事都非要寻根究底地问个清楚。”看戚寻还有些好奇为何这次的诊治无人在旁,尤楚红解释道。

  论起遵循医嘱,尤老夫人的确是大夫最喜欢的那一类病人。

  她因为反复的哮喘咳

  疾折磨,戚寻在上一次把脉的时候便留意到,她所用的药方之中必然有些镇痛麻痹的东西存在,停了药后她休息得更差了些,在原本就摸起来感觉一把骨头的手腕上,好像又去了一层肉。

  但当裹挟着神照经内劲的银针打入她的穴窍的时候,这种前几日的折磨又实在有价值得很。

  习练长生诀真气的寇仲能压制住尤楚红的病症,掌握了神照经内功的戚寻自然也能做到。

  比起寇仲这小子在武道上完全是从零飞升的野路子,和算起来对医道也并不那么精通的情况,戚寻此时的出针更有一套章法。

  等到戚寻收针而回的时候,尤楚红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套施针下来,固然距离将病症完全祓除,只怕还有不短的时间,但能让她觉得奇经八脉之间有一股中正平和的内息在流转,取代了原本的沉疴之气,便已经实在是相当了不得的事情了。

  在听到戚寻说到这施针的效果可能会一次比一次弱这样的话时,她也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戚寻在长安停留的时间越久,对她来说越是个好事,光看在她和宋缺一并行动之中谁为主导便知道,宋缺大概率还没将她拉拢到宋阀的战车之上。

  便是她因为宋缺才会提出索刀和寻找霸刀岳山的交易,也并不妨碍尤楚红在此时盘算起了拉拢的可能性。

  当然现在提什么拉拢的筹码都还为时尚早,她只是在戚寻准备告辞离开,等待三日后复诊的时候说道:“戚姑娘放心,那封信已经着人给岳山送去了,不日之内便能得到回信。”

  独孤阀要将一封约战书送到别人面前,的确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

  尤其是霸刀岳山近年间声威更甚,算起来若不是戚寻怕这个古代的消息传达具有时效性,也或许在她朝着某处赶去的路上,对方也已经往下一处行去了,她甚至随便打听打听,也能探听到岳山下落的。

  但这件事交给独孤阀来做,就要省力得多。

  正在戚寻替尤老夫人做第二次治疗的时候,这封约战书已经送到了岳山的面前。

  这位无论是气场还是容貌都很符合“霸刀”称号的男人将约战书上看似有礼有节,实际上却好像无形中有种嘲讽语气的话逐字逐句地看过去后,不由眉头一竖,拍桌案斥道:“欺人太甚!这两人自负踩着净念禅院打出来的声名当真是目中无人的厉害。”

  可岳山又哪里知道,这封信戚寻和宋缺只是各自提了两句话而已,算起来还是独孤阀的人着笔写得更多些。

  以对方在长安城中,虽不是贵族子弟却远胜没有实权在手的贵族子弟的地位身价,写信给一个江湖草莽人士,属实是不可能有太多的尊敬之意的。

  他这一发怒倒是让听到动静进门来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差点将手中的茶托给惊飞出去。“岳叔叔?”

  岳山回头看去,收敛起了几分怒气,“是你啊,明月。”

  身着一身素色裙裳的小姑娘虽还未长开,但已能看出几分我见犹怜的风韵来,她虽不与岳山以父女相称,但岳山却的确是将她当女儿看待的。对这个后辈,他虽名为霸刀,却也并不吝惜于拿出几分耐心来。

  “是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吗?”明月放下了茶盘后问道。

  “有些事实在是不知道该用坏消息还是好消息来界定的,”岳山摇头回道,“比如说石之轩之死,对魔门来说多少是个声望上的打击,但对你来说,花间派一脉单传的传承对象不复存在,你这位看护花间派典籍的护派尊者也不必继续承担这个责任,花间派传人若非石之轩现世都不那么容易被人猜到,更别说是护派尊者,你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因为这典籍的缘故来找你的麻烦。”

  “再说我今日收到的这消息……”

  岳山沉吟片刻后回

  道:“光看这邀战实在像是那小辈意图再次踩着个长辈的名声更进一步,我若输了便有若石之轩一样,只会成为他人笑谈中的丑角而已,但我若是赢了,那便是在这京师风云之地,将这霸刀岳山四字牢牢地刻画在诸位的心中。”

  “那……岳叔叔会输吗?”明月跟随在岳山身边的多年间从未见过他败过。

  她唯独见过几次对方失态到让人觉得是被打败的样子便是在他妻女的忌日上。

  岳山抱着个酒坛狂饮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日杀了席应,反而给了对方对着自己家人动手的机会。

  或许还有过一次,便是阴后祝玉妍来找他,让明月也先暂时离开的时候,但明月显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从没在岳山面前正儿八经地问出来过。

  此时的岳山便已经从接到信笺时候的怒意高涨中缓和了过来,“我出刀之前绝不会先假设自己会输掉的这种可能,比起这个,明月可有兴趣往长安一行?”

  乍闻这句话,谨防花间派典籍有失而几乎足不出户的明月本是下意识想要拒绝的。

  以往岳山出门的时候,她便独居在此地。

  但思绪辗转之间她又想到,如今少了花间派这个桎梏,她的确是无处不可去的。

  何况她也的确担心岳叔叔会在此行中出事,无论如何她都是该当一道前往的。

  明月下了决断:“我跟岳叔叔一并去。”

  岳山朗声一笑,虽然他大约是因为长相的问题,就连笑起来都有种说不出的深沉冷酷,“好,那么我们便一道上长安去,我有个认了义弟的好兄弟也正在长安城中,正好我们还能往他府上借住。”

  “那是什么京城中的大人物吗?”明月好奇问道。

  “或许未来会是,但如今可不是,他比我足足小了快三十岁,只比你大上几岁而已,不过交朋友认兄弟一向是不该有什么年龄限制的,你说是不是?”

  “是吧……”明月迟疑着回道,但四十岁和十三岁的结义兄弟还是让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你认得这么个人便够了,咱们不跟他们这种高门贵胄扯上关系为好,我虽然自己叫霸刀,给我这个小兄弟也起了个别号叫做小刀,但那是我的兄弟情分,瞧瞧他们这长安城的乱象……多的也不说了,总之你可别被这小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看岳山雷厉风行当即便要出门,明月也连忙跟了上去,又回了一句“不会的”。

  戚寻可不知道,岳山这家伙何止是自己按照既定的计划一样送上门来,甚至连带着戚寻在击杀石之轩后掉落了一部分的花间派典籍余下的部分,都给打包带往长安城来了,若是她知道的话,大约除了觉得对方慷慨也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来了。

  按照她此前在地图上做出的标识,她按部就班地一处处地方排查了过去,最后确定了吴明彻所在的位置正在宇文阀的地牢之中。

  别看人家宇文阀本姓是什么破野头,在宇文盛以军功跻身上柱国,赐姓宇文开始便已然是北周皇室心腹了。

  宇文盛之子宇文述身在朝堂武功平平是不错,但宇文阀的第一高手宇文伤,若是忽略掉独孤阀的尤楚红,便是这长安城中的武功第一人,这一手后来在宇文化及的手中后来名扬天下的冰玄劲,实际上还是宇文伤玩得更胜一筹。

  这长安城中绝没有哪个地方比之宇文阀的地牢安全。

  未免打草惊蛇,戚寻在确认从看守地牢的人口中听到了吴明彻的名字后便悄然离去,只等那个合适的动手时机。

  而三日后,她便在长安城的地图上看到了——

  两个红名?

  戚寻几乎要怀疑自己出现了什么眼花的症状。

  要知道先前的红名规则只是让花间派这种只传一人的门派,

  因为石之轩的缘故被拉入了红名状态,如此说来,她若是再有看到红名,只有可能是当前副本中还未完成交手的另外两个boss。

  这怎么还两个人一并送上门来了?

  而这长安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尤其是闾里都分布在宣平门一带,这两个红名的位置别提距离她有多近了。

  她决定出门瞧瞧。

  也大约是因为她的运气实在太好,当她落在其中一户的屋顶上的时候,正听到屋内的人在对另一人说道:“岳山这家伙这几年越发横行无忌了,还总是在打探我的下落,现在难得看到他居然会吃瘪,这可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能让我出来走动了。”

  “既然是独孤阀送出去的邀战贴,只怕这京城里还得专门支个擂台起来,阿鼠,过几日你师兄我便带你去看个热闹!”

  “……”戚寻都要沉默了。

  姑且不说岳山打探席应的下落,是因为席应这个狗东西打人打不过,把人家老婆孩子给杀了,你这,行走江湖这么久了,怎么就没学会个道理呢——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好戏都可以随便乱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