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耽美小说>纯情狐狸俏宗主【完结番外】>第38章 熊妖篇12

  亘望厅有些时候不大像是仙家长老们议事的地方,偶尔人一多,就吵闹得仿佛市场。明尘眼瞎,耳朵循着声音,总不会走错。不会走偏去了偏厅,也不至于跑去茶室,走得很坚定,好像眼睛还在似的。

  只是许久没戴义眼,她总蒙着双眼,似乎再也不隐藏自己是个瞎子这件事了,系在脑后的长长的发带垂落,贴在一身黑衣上,显得格外显眼。

  她进来的时候,众人不吵闹了,齐齐地把眼珠子抛过来。

  进来的黑衣尊者一无所觉,循着经验,找到地方站定了,对着身前行礼:“见过各位长老,弟子明尘。”

  定平让过了她身前的位置,留给虚空一片,看了看其他在场的长老,抬手招来明光,明光引明尘坐下:“明尘师姐。”

  明尘垂首:“小师弟。”

  明光羞赧一笑,退去,留下众人,该记录的记录,该避让的避让,一时间亘望厅内人来人往,直到安静下来,定平道:“先前长老们接到你传回的信,就熊爪城一事,你详细说说。”

  略去程锦朝的部分,明尘回忆一番。

  程锦朝按着狼崽在河边梳毛。

  狼崽脏兮兮一团,没什么精神,但仍然摇摇摆摆,抢吃的时候是第一名。她非要左右开弓拉着狼崽洗了一番,看洗完之后狼崽就成了一团抹布,在地上晾着,又捞起来用衣襟擦干,用衣裳裹着抱在怀中。

  被她抱着的时候,狼崽还算安分,程锦朝虽然还是会想为什么狼崽死皮赖脸地跟着她信赖她,却也平静地接受了结果。等狼崽的毛干了,她就放下,自己对着铁人练剑,心无旁骛地专心眼前的事。

  练剑,变强,站成一树碑,挺拔且静默。一只狐狸,以什么方式成长?程锦朝逐渐追寻自己的答案,妖,生来吞天的本能,人,被教化向善的约束,是两双在吵架的手塑造她,她逐渐平静,选择居中走出一条道来,再不去多想。

  练罢剑,汗湿衣衫,脱去外衣,解开中衣,坐在水边,又担心客人会来拜访明尘,看见她吓到,于是默默顺着水流往山那边走。躲过一块石头,敞着衣衫,露出一线胸脯,她曾被要求在洞府中,无人时维持人形,于是很不方便地用手捧水,拉下肩头衣裳,泼了自己一身。

  若是狐狸,只需要扭过脑袋舔毛就好了。

  她幽幽地想着,却还是沉默地以人的身体浸入水中,趴在岸边,拢着湿淋淋的长发发了会儿呆。

  明尘就回来了。

  回来得很快,程锦朝从河里起身,拿衣服时忽然瞧见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小虫爬上袖口。

  那黑色小虫伸着触须摸摸索索,忽然,另一只小虫也过来,触须晃动。

  程锦朝抬手晃了晃,没有赶走虫子,反而使得后来的虫子惊了惊,飞到先前的黑虫身边,触须碰了碰。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那黑色的虫子身体逐渐重叠,触须交缠,抱作一团,顺着衣裳滚落在草叶中,渐渐看不到了。

  明尘的声音传了过来:“狐狸。”

  她急忙从河中湿淋淋地出来,用衣裳挡着身体:“尊者——”

  明尘提着竹杖,原来是已经在石头那头,面色平静,听见水声也没什么表情,只转述了在亘望厅的事,告诉她原来在望月城也是一样的,望月城有一处巨大禁制,然而地底却由群狼把守,那蛙妖不在,而望月城的禁制却是已经被打开了,众弟子不敢触碰那浓郁的根源之恶,却知道那恶正在消散,打算消散得差不多,就下去一探究竟。

  尊者说得平静,程锦朝也想到了:“那熊爪城,是不是等望月城探过,再商议是否打开,看看究竟?”

  “是,已经派了些弟子去结印封存,若是有人强行破坏,宗门顷刻便知。”

  明尘似乎是将程锦朝当做一面墙,说了就结束。程锦朝也不是什么大能,没什么作用,听了也提不出什么建议。

  只难堪地想着,自己衣裳也没穿好,身前隔一层布,明尘说完也不走,这么大一个尊者和自己在这里杵着,叫她不好意思穿衣裳——

  明尘是个瞎子。

  她才想起这事似的,不由得探头试探起来,明明知道明尘的双眼的的确确是不在了,也没有佩戴义眼,还蒙着一层布,可她总担心明尘忽然掀开,睁开眼,看见她现在极其不得体的样子。

  试探着,将中衣从身前拿开,警觉地挑着眉,明尘一动不动。

  静静扯开因水而黏连的布料,穿上身,布料拍在身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仍然抬着头,明尘似乎不知道面对面这只狐狸才洗完澡还没穿衣服,只面色无波地立着,似乎在想事情。

  抬手,从石头上拿下外衣,披在肩头,程锦朝已经确认了,这位尊者真是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动作也舒缓起来。

  还没来得及系上腰带,一双赤脚就探在草中寻她随意踢下的鞋,身体放松。

  明尘忽然道:“在做什么?”

  后背猛地收紧,她穿了一半的鞋又不知被她惊吓中蹬去了哪里。

  凝视着明尘,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豁得出去的大胆,不紧不慢地系好腰带,低眉笑笑,却不答话,慢条斯理地拨开草堆,又在鞋子上看见了那两只起起伏伏的虫子。

  掸去虫子,提着鞋走到明尘身边:“尊者。”

  却没有答明尘的问题。

  她注视明尘的耳朵,意识到这位尊者似乎听得出她的动静,装作听不到便是,或者斥责她大胆也好,可明知故问是什么呢?

  明尘道:“你大胆。”

  程锦朝侧过脸,忽然间意识到,明尘双手只是垂着,右手握着竹杖,却很是轻盈地撑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要责罚她的意思。

  她就把这位尊者从上到下都审视一遍,屈身行礼,细声细气恭敬道:“请责罚我。”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明尘的耳朵上,猜测这位尊者听见的声响。

  忽然将鞋子扔在地上,两声短促的闷响,用脚尖划过草叶,踩在泥中,呼吸渐重——明尘的耳朵动了动,带起月白的耳饰微微摇曳。

  她听得很清楚。程锦朝想。

  凝视片刻,狐狸抿着唇,暗自想现在并不是明尘要杀她的时刻,妄想并不得体。

  明尘过了许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轻声答:“我不拿你出气。”

  这话背后,程锦朝心事涌动,这话是说,明尘拿别的妖出气么?肆无忌惮地折磨他们,就是要拿他们出气?传言都是真,明尘真就有点疯?她眨眨眼,又回过味儿来,想起许多次明尘都说,不会像对待别的妖那样对待她。

  心里又矛盾起来,纠结片刻,还是可靠地提了建议:“您不打我出气的话,就说出来吧,您是大能的尊者,谁给您气受呢?”

  肩膀上猝不及防地被抽了一记。

  “我并不是生气。”

  程锦朝捂着肩膀:“嗯。”

  “在我还在亘望厅说话的时候,宗主仙逝了。”明尘垂下竹杖,摩挲杖头,似乎心事重重,又似乎并不在意,程锦朝读不懂,尊者抬着脸,默然对着她的方向,不知是自问自答,还是寻求答案:“我不会流泪,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胸中有什么活物似的,一定要驱使我做些什么,但眼前却是空虚一片,我畏葸不前,道心并没有动摇,心魔也并未作祟,可总是喘不上气,只想像从前那样找些妖怪杀了解恨——我又不愿意杀你。”

  肩头并不痛,明尘打她以示惩戒,没打算打她个皮开肉绽。

  她张了张口,一时间,竟然也忘了告诉明尘这种情绪叫做悲痛。

  嘴唇翕动片刻,她仍然可靠地提建议道:“我四处游历时,知道一种治胸闷的偏方:抱一只毛色油亮乖顺亲近人的猫来放在膝头,用力抚摸,左边十五下,右边十五下,循环往复。”

  明尘还未反应过来,就摸到一手毛茸茸的尾巴。一,二,三,三条尾巴晃得殷勤,拂过指间。

  微微抬手,接起扑进来的狐狸,木然地摸了两下。

  狐狸歪头,怜惜地望着她。

  可惜她目不能视,只知道狐狸很是温热,在怀中安静趴着,耳朵耷拉。

  明尘继续道:“这几日事情会有许多,人们来来往往,我翻阅案卷,离星城替我值守的定昌师叔也回来了。他说我包庇狐妖,养匪自重,祸乱宗门——虽然亘望厅处理到这卷还有些日子,但我想,这事恐怕要提前审我了。”

  狐狸猛地抬起头。

  明尘情绪低沉:“宗主才仙逝,闹得太难看了。”

  程锦朝险些就要说都是她的错了,可明尘在她身上摸了两把,她把耳朵一垂,又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你在怕?”明尘忽然问道。

  “我怕您被我连累……包庇我这样的妖怪,您本来是要做宗主的。”

  “你没有作恶,不是包庇。”

  “那……与我这样的妖怪相处得不错,不杀我,也——”

  “也不是第一次,”明尘摇摇头,“此时此刻的错,与上一刻并不相同。此时宗主仙逝,什么是错,什么是对,谁说了算,我不知道。只看谁身后能有多少位长老支持罢了——但我,现在还不能去争,宗主之争是大道之争,此时我道心摇动,争不过。我也不愿赶着宗主仙逝的关头非要去争——”

  程锦朝心里异样。

  明尘长出一口气。

  “若之后,你因我的缘故受苦,就当是我责罚你的,你欢天喜地也好,默默承受也罢,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明尘双手一错,把狐狸抱紧了些,低声叮嘱道,“活着,叫我知道你作为个好妖而活着。”

  “我只要被您一个人杀死。”程锦朝许诺道。

  尾巴晃了晃,黑色灵力陡然涨大,森然耸立,压倒金色灵力。

  她死死凝视着明尘,近乎呢喃道:“给我一件信物,当作你我之间的证明——把您的耳坠摘给我吧。”

  明尘露出异样的神色。

  眼底,黑色小虫交缠起伏,月白耳饰微微晃动。

  她惶惑着,忽然摇摇头,从明尘怀中挣脱,化作人形,背对明尘,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