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风一吹,转眼便到了七月,暑期正盛。

  姬元煦在大军护送下抵达了碧水关,代朝廷慰问碧水关军士,在关城逗留几日便启程往南平关去了。

  此时的南平关尚由顾兰西率军镇守,赵平都则率本部兵马留守阳关。

  听说朝廷派了皇子来边关,赵平都早早便在城门迎候。他听顾兰西说过,前来犒军的是当今陛下皇长子,是陛下和傅皇后所生。早些年在国都的时候,赵平都是见过傅皇后的。

  乍一看到姬元煦,本来模糊的面孔便又变得真切起来。姬元煦的眉眼很像当今陛下,秀挺的鼻子却有几分傅皇后的神韵。虽未及而立,但行走坐卧,言谈举止无一不贵气十足。大周当今的皇长子殿下,这是自幼长在黄金窝里才有的尊贵气度。而他的小殿下,大周隐太子的嫡长子,本就该像眼前这位一样……

  “见了大皇子殿下还不速速行礼!”内侍低斥一句。

  察觉到自己失神,赵平都当即收起纷乱的思绪,纳首拜倒:“臣赵平都见过大皇子殿下。”

  姬元煦虚扶一把,笑道:“赵将军快快请起。哦不,很快便要称呼你为赵都督了。”

  他抬抬手,便有随行内侍递来圣旨。姬元煦宣读完旨意,对赵平都道:“父皇对赵都督大加赞誉,这一万军士俱都交给赵都督调度,萧监军会从旁协助赵都督的。赵都督可万万不要辜负父皇倚重,定要为大周守好南平关呀!”

  赵平都忙拜道:“臣赵平都甘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只要有臣一口气在,必定为陛下守好大周国门!”

  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不仅仅是为陛下,为大周,更是为了隐太子心中那未及实现的,强盛大周的宏愿。

  姬元煦笑眯眯的看着赵平都,道:“我在碧水关的时候听闻西北有位巾帼小英雄,后来得知这小英雄竟是赵都督的长女。果然将门无虎女,赵都督教女有方,救下流亡之百姓,实乃大功一件。”

  赵平都脸颊微红:“小女不过逞一时之勇,当不得殿下如此夸赞。”

  “赵都督不必妄自菲薄。此事我已向父皇禀明,也要叫国都那些王公权贵们知晓,我大周尚有不输男儿志气之女子,他们又是哪来的脸,整日沉醉靡靡之音,没有丁点儿报国之心!”

  赵平都悄悄看了眼姬元煦,他比小殿下要小一岁,脸颊稚气未脱。但说这话时却是一脸肃然,眸中掩饰不住痛恨。想来国都之境况也未必见得好到哪儿去。

  赵平都一时不敢接话,气氛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萧裕这时站出来拱手道:“殿下,外面日头毒,还请殿下移步军帐,下官这就吩咐手下给殿下煮碗避暑的汤羹来……”

  “是是是。”赵平都也忙反应过来:“西北的太阳毒,殿下万金之躯,仔细中暑。”

  姬元煦觑起眼睛望了望天,刺眼的太阳光将远处的天际照的发白,他才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便觉背上被炙烤的火辣辣的。

  “避暑汤倒不必了,将士们平日喝什么便给我拿一碗吧。”

  萧裕忙道:“万万不可,那野草煮的水岂是殿下喝的!”

  姬元煦瞥了眼萧裕:“将士们都能喝,我有何喝不得?怎么,萧监军若觉得西北苦寒,我便向父皇陈明,换个人便是了。”

  萧裕面皮一紧:“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是担心殿下一路劳顿,恐殿下身体不适。”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劳萧监军费心了。今日暂且在阳关歇脚,明日一早启程去南平关。”

  萧裕又道:“殿下,西戎正乱着,我大周才打下南平关,边境尚不安稳。殿下万不可冒险前往。不如派人将顾将军传至阳关拜见殿下。”

  “我此行是奉父皇旨意来边关犒军,却不是来摆皇子殿下的谱的!”姬元煦斥道:“南平关正在紧要之时,主将岂能轻易离开!萧监军若怕死,干脆就留在阳关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军帐。

  赵平都暗暗打量萧裕,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当下便明白朝廷派这位萧监军来的用意了,名为监军,实则不过是不信任自己罢了。说白了,他这个南平关都督也只是徒有其名,这一万军表面是自己的部下,真正的掌权者恐怕是萧裕。

  而从适才的情况来看,皇长子殿下不喜欢萧裕。

  赵平都暗暗留了个心眼儿,琢磨着如何打听打听萧裕的来路。

  ……

  姬元煦这一路走下来,沿途任命官员,巡查边关六城防务,耗时不短。他离开国都时,朝廷已下发旨意到各地,安排流民回乡。各地官府都长长的松了口气。实在是流民太多,各地吞不下这么多百姓。何况百姓都有乡情,若能回乡,谁愿意在外漂泊流浪。这圣旨一下,西北流民早早便启程回乡了。

  沿途均由各地官府开仓放粮,虽不能饱腹,但好在能吃上粮,不至于饿死在半途。

  这一次迁移朝廷花了不少银子,姬昊心疼的紧。可西北不能沦为空城,西北广袤的土地还需要百姓耕种,国都的粮仓、国库的税收都需要西北。这么一想,姬昊总算好受一些。

  而流民的归来,也让原本萧瑟的西北六城变得热闹起来。虽不及往日七分,但总算有了人气。

  武威城存活下来的百姓大多都在大月山避难,这次流民迁移对他们倒没什么影响。甚至武威城尚无城守的那段日子,百姓们循着大月山上的生存方式,竟也有条不紊的将武威城各处收拾的齐齐整整。

  姬元煦和新城守入城的那天全都是一脸懵逼,比起其他五城乱成一锅粥的境况来,武威城好似完全没受到影响。很难让人想象武威城是最先受到侵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座城。

  新城守名叫孟怀安,出身不高,不然也不会被分配到边关小城做城守了。不过他学识不错,又有抱负,姬元煦对他倒是颇为赏识。

  孟怀安对武威城发生的一切都很好奇,姬元煦去阳关犒军后,他便在街上闲逛两日,观察着百姓。发现这些百姓都有明确的分工,每一项事务都有专门的人带队去做。而且也不难发现,所有的百姓都以住在城西的赵家人为主。

  赵家他知道,陛下新任命的南平关大都督便是赵家的男主人。听百姓们说,赵家的大公子也是个极聪慧之人,还有赵家聘的先生。都是因为先生运筹帷幄,百姓们才能活下来。

  于是第二天孟怀安便亲自登门了。还未等走近,便闻到院子里飘来阵阵肉香,瞬间就把孟怀安肚子里的馋虫给勾起来了。

  “……大哥,好香啊!这次应该成了吧!”赵琮蹲在厨房门口,不住的吸着鼻子嗅着飘在半空的香味儿。

  赵珩此时正守在灶前看火,时不时的翻动一下锅里的酱肉。见赵琮馋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还差点儿火候呢,再等等。”

  李玄度在院子里看书,好半天都没翻一页,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厨房。赵珩偶尔抬头和李玄度视线相撞,见他那副期待模样,笑意便从嘴角漾了出来,怎么都压不下去。

  “我说阿琮,你家里做什么好吃的了,我搁院子里闻老半天,给我香迷糊了!”曹阿九攀上墙头,小脑袋不住的往赵家厨房里探。

  正在他探头探脑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站在赵家院门口的孟怀安。他便冲赵琮喊:“阿琮,你家来客人了!”

  说完又觉得那人看着眼熟的紧,忙地瞪圆了眼睛:“不,不不不,是,是城守大人!”

  赵珩听见曹阿九在喊,忍不住蹙了下眉,将大勺搭在锅边上,不是很情愿的从厨房里出来。正是关揵时候,劳什子的城守来他家作甚!

  李玄度也可惜了一下,不过他还是从青藤架子下的躺椅上站起来,将孟怀安恭恭敬敬的迎了进来。

  新城守入府的那天便张榜安民,百姓们早就见过孟怀安了。不过李玄度和赵珩都不喜欢凑热闹,赵家只有赵琮和芳唯出去瞧了。

  “这位便是李先生吧。”孟怀安率先开了口。

  李玄度忙躬身道:“草民见过孟大人,不知大人造访,有失远迎……”

  孟怀安摆摆手:“先生不必多礼,我未曾招呼在先便贸然登门,是我失礼才对。只是适才路过巷子时闻见肉味飘香,便没忍住随着找了过来,原是先生家里在做酱肉啊。”

  李玄度道:“我这大弟子准备开间小吃店,便在家中尝试酱肉。眼瞧着便要出锅了,大人若不弃,不如品鉴品鉴,也好给我这弟子提提建议。”

  赵珩不住的扭头看锅,孟怀安便知他心里惦记那锅肉。说实在的他自己也惦记着呢,忙对赵珩摆摆手:“这酱肉最考验火候了,赵公子自去忙着。若因我突然登门而毁了这一锅肉,那可罪过了。”

  赵珩一听忙冲孟怀安拱了拱手,匆匆回去看火了。

  李玄度将孟怀安引到堂屋,吩咐芳唯:“给孟大人沏壶茶来。”转头对孟怀安说:“家中简陋,都是些粗茶,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孟怀安道:“粗茶淡饭才最有烟火气,先生不必多礼。今日唐突造访,非是什么公事。只是听百姓们常夸赞先生学识,便想着什么时候来拜会拜会先生。”

  李玄度笑道:“在下不过一介布衣,粗通些文墨罢了,大人抬举在下了。”

  两人互相喂了两句场面话,正不知要说什么好。就听赵珩喊道:“酱肉好了,先生你要在堂屋吃还是去外头吃?”

  李玄度看了眼孟怀安。孟怀安忙道:“客随主便。”

  李玄度:……

  客气两句怎还当真了,这人是真要吃他家的酱肉啊!李玄度有些肉疼,那肉死老贵的,就酱了那么一块,家里人还不够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