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六城尚在恢复之中,民生供应不算充足。城中仅有一家屠户,每日售卖的鲜肉不多,价格也高。

  赵珩每次去肉铺见那屠户割豚肉,就仿佛那刀子是割在自个身上似的。这对于要凑盘缠远行的赵家人来说,一刀下去就是一块碎银,割的人生疼。一向花钱没谱的赵珩总算是体验到抠门儿弟弟赵琰的心酸了。

  他把酱肉削成薄片整整齐齐的码在盘里,本也就是尝尝味道,并没有做多少。赵家三兄妹加上李玄度,这又来了个孟城守,还有趴在墙头的曹阿九。一圈人围着一盘肉,怪寒碜的。

  不过眼下家家户户都是这么个情况,赵家能吃上酱肉,比起其他人来不知要好上多少。

  李玄度看着酱肉咽了咽口水,抬手示意孟怀安:“大人先请。”

  “先生先请。”

  互相推让了几番,孟怀安架不住馋肉,便也不再客套,率先举起筷子夹了一片。这酱肉火候足,肉质鲜嫩细滑,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孟怀安眼睛登时就亮了!

  赵珩观他反应,心中已然有数。忙夹了片肉放在李玄度碗里:“先生快尝尝,和碧水关城门楼子那酱肉摊比起来如何?”

  李玄度细品了品,不住的点头:“虽然口味不同,但单凭口感,阿珩做的酱肉更胜一筹。”

  芳唯也忙点头:“我觉得大哥做的酱肉更好吃!碧水关城有好几家酱肉摊子,生意都还不错。大哥若去摆摊,必定卖的更好!”

  孟怀安听芳唯这么一说,不由好奇道:“赵公子要去碧水关做买卖?”

  赵珩笑道:“只是想想,还没定好呢。不管怎么说,碧水关是西北第一关,城内百姓多,往来行商也多,生意好做。早些时候武威城与西戎部落通商,借着互市之便,也算热闹。如今因战事之故,互市关闭,行商们也都不敢过来,城内流通不起来,再好的买卖也无人问津。”

  “确实,西北六城空虚已久,虽陛下下旨迁民,但想要恢复繁华尚还需要些时日。好在回来的时机不错,赶得及播种晚稻,入了秋还能有收成。不过……”

  孟怀安好奇道:“听闻赵公子和李先生在对西戎部战争中也立了功,武威城百姓们对几位赞誉有加。顾都督在呈给陛下的折子中给赵家请了功,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凭二位的才能,何不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怎反倒想起做生意了?当然,我并非有瞧不起商人的意思。”

  赵珩在万众瞩目之下把盘子里最后一片酱肉夹给了李玄度,然后无所谓的笑笑,对孟怀安说:“我目不识丁。”

  孟怀安:……

  他张大嘴巴干瞪着眼:“你,你家不是聘了先生么!”

  李玄度:“说起来我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先生,我不过是赵公子买回家的奴隶罢了。”

  孟怀安:?!!!

  “奴,奴隶?!”

  芳唯见孟怀安惊的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不由扑哧一乐。不过还是好心给他解释道:“我大哥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夜里无法安睡,别说去学堂了,便是在院子里走几步都累得慌。”

  赵琮小鸡叨米似的点头。先生没来之前的那个冬天,大哥差点儿没熬过去。他那会儿虽然小,但他听到爹和娘商量了,说是大哥的棺材都打好了。后来先生给大哥治病,人倒是好一些了。可西戎兵杀进城之后,大哥的病又不好了。

  刚到大月山的时候,他都以为大哥就快死了。那会儿他们还没和爹团聚,大哥要是没了,他就是赵家的顶梁柱了,他得操持大哥的后事。就和曹阿九商量着找了块风水好的地方开始挖坑,想着等大哥哪天没了,就把人埋了。

  “……买了先生回来也不过就这一二年的事儿。”芳唯道:“先生博闻强识,但大哥精力不济,学不到多少东西。”

  赵琮跟着点头:“后来西戎兵来了,我们被驱逐到大月山,大哥整天都在为生计发愁。我们在跟着先生读书识字的时候,大哥就在山里找吃食。”

  孟怀安叹道:“原来赵公子还有这般经历。不过眼下瞧着赵公子倒不像体弱之人。”

  赵珩就道:“有赖先生替我医治,倒是比从前好多了。”

  “李先生医术竟也如此高明!如先生这般人才若能入朝……”

  孟怀安话还没说完,李玄度便笑着说道:“不中用了,岁数大了,身子骨也不好。”

  孟怀安:……不是,哪就岁数大了?

  不过身子骨不好倒是看得出来,这李先生面容苍白,身形瘦削,倒比赵大公子更像久病之人。

  赵琮就叹气:“孟大人不知。大月山苦寒,可不是养身体的好地方。我大哥把先生买回来的时候,我们家先生瞧着都土埋半截了。在我家中将养大半年也才刚见好,便又去大月山上遭罪了。在山上先生大病了一场,大家伙都以为先生要死了。我还跟阿九把之前给大哥挖的坑又往外扩了扩,想着不行就把先生和大哥一处埋了……”

  孟怀安:……

  赵珩忍不住斜睨了眼赵琮和曹阿九:“你俩什么时候挖的坑?”

  赵琮眨了眨眼,道:“就,就在咱们住的岩洞后边,有个小山坡,那周围没什么遮挡,视野宽阔,我跟阿九找了好久呢,风水一定好。”

  赵珩嘴角抽了抽:“大哥真是谢谢你。”

  赵琮无所谓的摆摆手:“那倒也用不着谢,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再说那坑不是也没用上么。”

  赵珩:“听你这意思好像还怪可惜的。”

  “哦呦!”赵琮眼珠子一瞪,嗔怪道:“大哥这话可不兴乱说!咱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珩敲他一个爆栗。

  孟怀安听他们赵家人聊天,觉得怪有趣儿的,想着日后有机会或可同赵家人深交。便问赵珩:“赵大公子果真要做这酱肉生意?”

  赵珩道:“确是这么想来着,我家中没什么牵挂,父亲在军中供职,不常回来。家里只有弟妹两个和先生,若是想做生意,当下便可启程去碧水关。”

  孟怀安笑道:“那倒是可惜了,赵大公子的酱肉实在美味。可惜不在武威城开铺子,我却是没有口福了。”

  赵珩笑笑没说话。

  送走孟怀安后,芳唯去收拾厨房。赵琮跟在赵珩屁股后头问:“大哥,先生不是说带咱们几个弟子云游去么?咋还又要去碧水关开铺子了?不云游了?”

  “嗯。不云游了。”

  赵琮眼眶倏地就红了,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我都跟阿九,还有石头、大成子、豆豆、胖墩儿他们说了,我们家要出去云游,要去找二哥……”

  眼见着人要嚎啕起来,赵珩眉心一跳,忙说道:“你当云游抬抬屁股就能走?咱一大家子出门在外,吃喝拉撒哪不要钱?不攒盘缠咱光屁股云游去?我可丢不起那人。”

  “嘎……”赵琮立马止住嚎啕,拿手抹了抹眼泪,透过指缝抬头看着赵珩:“大哥不是诓我?”

  “我诓你干什么,我找文账房特意算的账,出去一趟且得花不少钱呢。不说别的,出门总得有辆马车,一匹马都要一片金叶子了。”

  赵琮“哦”了一声:“那得存多久盘缠啊?”

  “那就看生意怎么样了。还有先生的身体暂时也不适合远行,若出门去怎么也得一二年了。”

  赵琮就道:“那我记下了。大哥,以后我少吃肉,省钱存盘缠!”

  赵珩:……这臭小子还真惦记上了!

  李玄度看了会儿热闹,起身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会儿便回屋午睡去了。留下赵珩顶着一脑门无处安防的三昧真火在院子里撒气……

  和赵家的烟火气不同,南平关的气氛便要肃杀许多。

  姬元煦站在南平关关城楼上远眺,只见远处西戎部落的帐篷此起彼伏。顾兰西和赵平都一左一右站在姬元煦身边随侍。

  顾兰西道:“阿润死守布清,越来越多的西戎部落都加入了阿润的阵营,势力不断壮大。不过赛山和塔山合兵一处,占据王庭及周围大片草原,他们拥有最为强大的王庭骑兵。西戎这场拉锯战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谁胜谁负还要再观望。”

  “此前臣固守南平关,不敢轻出。不过眼下有陛下调派的一万兵马,必要时倒可给西戎烧上一把火,暗中助阿润部一臂之力。”

  姬元煦闻言说道:“听闻阿润部有亲近大周之意。若大周能与西戎继续和平共处,朝廷也能减轻不少压力。不过毕竟两国之间已生嫌隙,若阿润部壮大后仍旧打我大周的主意便不好收场了。”

  “殿下放心。”顾兰西道:“西戎这场内乱会消耗双方不少兵力,阿润便是成为了新汗王,他的实力也会大幅削弱。战后的西戎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何况南平关已在我军手中,他们无力再来侵犯大周。”

  “有赖顾将军和赵将军,我大周才能大获全胜啊。”

  顾兰西和赵平都忙拱手道:“殿下谬赞,为国尽忠乃臣之本分。”

  顾兰西道:“对了殿下,南平关破关之日,赵将军的长子生擒了苏泰,现下人正关在地牢中。顾都督说朝廷会派兵接手南平关,臣不敢擅自做主处理苏泰。眼下殿下既然来了,苏泰如何处置,全听殿下吩咐。”

  姬元煦眯起眼睛:“苏泰是西戎老汗王的嫡系,老汗王早就死的渣都不剩了,苏泰不过败军之将,丧家之犬,留之无用。何况苏泰占西北六城,驱逐六城百姓,甚至以百姓为盾意图破关,这笔笔血债,是该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武威城最先受到冲击,城内百姓死伤惨重。便将苏泰带至武威城下,斩首以告慰百姓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