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失恋儿童的沟通和沈诀预想的一样不愉快,他故意推迟了两天,等沈谣缓一缓再去。哪知对方一见他就不分青红皂白,觉得是来看笑话,色厉内荏地让他滚。

  沈诀心下疑惑,又觉得好笑,他拼命忍着,像是在看一只明明受了伤还死护着疤不肯治的小动物。于是放了瓶维生素给沈谣,故意说:

  “在学校老是折腾,没人护着你。”

  一个枕头飞过来:“我不要你护,别管我!”

  被砸了一脸,沈诀摆摆手:“我走了啊,车要给你留下吗,驾照考过了没?”

  “没过!你满意了吧?”

  自从暑假沈谣收拾东西离开,这是他们大半年来第一次对话,即使还停留在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阶段,沈诀心里却舒服多了。至少对方不再一副见到陌生人似的冷漠脸,他会闹会生气,沈诀觉得更像他了。

  确实受伤,沈诀一看就知道,伤的不是里子,只是面子。

  他骄傲的弟弟还从来没被人拒绝过,遑论分手这种事,纵然不喜欢,也会觉得跌份。刚才沈谣恼羞成怒的样子,明显就是不开心。沈谣喜欢以己度人,觉得他八成小肚鸡肠地来看热闹——因此甫一见面,先针锋相对了。

  沈诀想通这一层,顿时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他悠然自得地下楼,点了根烟,那点不太舒服的家长心顿时烟消云散。

  他自暴自弃道:“管不着了,放他自己爱死不死去。”

  再转念一想,这破孩子失个恋罢了,自己还单身着,沈诀顿时就更不乐意管了。

  他回到车上接了个电话,唐韶齐的夜生活开始,叫他去喝酒。沈诀想开车两个小时就到,再加上喝杯酒也是慰藉。

  彼时沈诀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他在来回辗转的时差和繁重的工作里折腾了许久,又因为家庭关系与情感的纠葛满心满眼的困顿。得以瞥见一丝曙光,自然会兀自勾勒出一派万物和谐的康庄大道,聊以安抚自身。

  大约是一个好的兆头,沈诀开过高速公路时,天边有一颗澄澈明亮的星星。

  唐韶齐约的地点还是那个酒吧,沈诀很久没来,自嘲是故地重游。

  人都是唐韶齐叫来的,大部分来自他的工作室,也有一些熟识的演员和好友。沈诀认识的不多,草草打过招呼,便各玩各的去了。有人想跟他搭话,沈诀倒是客气,几句话下来,对方便知难而退。

  他今天心情好,生人勿近的气场收拢内敛,难得地和一个同样孑然一身的人聊了聊天。唐韶齐是做东的,像朵交际花八面玲珑,他转了一圈,把沈诀旁边的那人拍飞了,自己一屁股坐下来,长吁短叹:“累死宝宝了。”

  “再陪你喝一杯我先走了。”沈诀和他碰了一下,在唐韶齐愕然的目光里补充道,“开了车累得很,一会儿我让小黄来接了。”

  “你好歹体贴一下人家女孩子,大半夜的还出来接你……”

  沈诀老神在在道:“嗯,下次再换人得找个男的……我看你就挺合适,韶齐啊,要不要考虑别拍电影了,给我当个助理什么的?”

  唐韶齐愣了一下,旋即提起旁边一张报纸大逆不道地扇过去:“滚,我是要做大事——不对,我就算转性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你啊!”

  又一阵插科打诨,沈诀喝了酒感觉头晕,他站起来跟唐韶齐告别:“真走了。”

  沙发上的人挥挥手,只觉得他今天格外好说话:“回头我有好本子介绍给你,咱俩怎么说也要合作一次吧?”

  沈诀当他喝多了,敷衍地应了几声,悄无声息地推门离开。

  酒吧外面不似里间的包厢,虽然老板同圈内人熟识,这边名声大噪后,慕名前来猎艳的也是什么人都有。沈诀贴着人群边缘离开,他像一尾小鱼入海,不声不响地,没有任何的打草惊蛇,走得顺利无比。

  只是当他出门,正要找自己的车和助理,余光却瞥见了一个人从酒吧里出来。

  街灯晦暗,鱼龙混杂,那个人影十分眼熟。沈诀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了些,不管小黄上来拉了他一把,挥开她的手,又往前挪了两步。

  那人背影狼狈,好像是喝多了,走出酒吧后没两步,像是站不稳似的踉跄地扶住墙,接着神志不清地蹲了下去。连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也不知道,兀自捂着胸口,仿佛非常难受。

  沈诀在他面前蹲下来,埋头看了看,惊讶地喊他:“……谢安闲?”

  似乎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所以须臾的清醒,谢安闲短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脑袋又不堪重负地垂下去,整个人靠着墙都摇摇欲坠。

  沈诀的手从他腋下穿过,整个包在怀里扶起来,谢安闲顺势靠在了他肩头,这动作于沈诀并不陌生,饶是他从前照顾人惯了,这回竟然奇迹般地漏了一拍心跳。

  车是跑车,坐不了三个人。沈诀头疼地按压睛明穴,站在路边吹风,最终大手一挥,铤而走险地对小黄说:“这样,我进去叫韶齐喊个人送你,这边没事了。”

  小黄颤巍巍地问:“沈老师,您是准备酒驾吗?”

  沈诀:“……闭嘴。”

  是该说他运气好,让唐韶齐找人送小黄回家后,沈诀一路开车,没有遇到一个盘查的警察。大约因为太晚了,他不知道该把谢安闲送去哪,情急之下把人带上了车,却才事后想起,他怎么会跑到上海来?

  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心灵感应,每次想念之后,总会莫名其妙地遇见。

  上一回还是洛城街头,尴尬得不明所以,沈诀分了一刻目光给副驾驶上被安全带绑住、头还不停地朝车窗上撞的谢安闲,已经睡着了。

  沈诀单手开车还酒驾,一路心惊胆战地回到酒店。大堂灯火通明,沈诀刚下车,准备绕去副驾驶,敏锐地看见沙发上坐了两个人,匆忙地藏着镜头。他发愁怎么把人抓进去又不被蹲守的狗仔拍到,打了个响指叫来门童。

  “帮我把车停了,然后把车里这位先生带到我房间。”一番吩咐完,顺手塞了小费过去,那门童忙不迭地点头。

  沈诀大步流星地走进酒店大堂,一刻也没有停留,神志清醒地进了电梯,隐晦地朝那两个狗仔翻了个白眼。

  他刚关上门,不多时,便有人来敲。沈诀通过猫眼看了一下,确定是门童把谢安闲送上来,这才把人接进来。谢安闲腿软站不稳,甫一交接,便从善如流地瘫倒,沈诀一时没料到他能醉成这样,被顺势摁上墙壁,两个人一起稀里糊涂地摔在地毯上。

  兵荒马乱,沈诀爬起来,靠在床边去拽谢安闲。

  好像经过刚才那一通,他不再昏昏沉沉只想睡觉,明亮的眼里一片混沌,乖顺地任由沈诀把他拉过去按住坐下。

  床垫柔软地陷进去,沈诀起身给他接了杯热水。

  他嫌热松开了两颗衬衫扣子,端着杯子放在床头,转身推了推谢安闲。那人在床铺上窝成一只虾米,痛苦地皱着眉。

  “谢安闲?小谢?”沈诀想像刚才一样把他拉起来,岂知对方软趴趴的,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一团棉花,刀枪不入地难对付。

  沈诀叹了口气,他发现只有对上这小子才格外容易无奈,给自己找了一大堆事做还不肯放弃一般非要折腾出个好歹来。放在平时,换作别人,沈诀早就管他去死了。

  把谢安闲几乎蜷到胸口的两条腿抻直,再从背后搂住他,把他往床头的位置提。谢安闲整个人立刻得寸进尺地趴在了沈诀大腿上,他头顶闪过一串黑点,大度地忍了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垂首在他耳边说话。

  “小谢?醒着吗?起来喝口热水。”

  他喋喋不休地唠叨了小半天,终于让死人一样的谢安闲动了动。只是反手环住沈诀的腰,立刻埋了过去,紧抱住他不撒手,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莫名的字句,沈诀感到好笑,想去听,刚一凑近却被谢安闲不耐烦地挥开了。

  他们维持着这样诡异的姿势,沈诀不去打扰,谢安闲也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手里的那杯温水眼看凉了下来,沈诀预备推他的手伸到一半拐了个弯,鬼迷心窍地戳了戳谢安闲的脸。

  一年多不见,好像瘦了很多。

  沈诀的手指不听使唤,自行背弃主人意志似的在谢安闲五官逡巡了个遍,最后停在他脸颊上,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

  “哎……”

  谢安闲抬手像驱赶一只蚊子,随即不慌不忙地摸上自己脸颊方才被掐的一小片红。他迷糊地睁开眼,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梦境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翻了个身,在眼前浮现沈诀的样子时,条件反射地心惊肉跳了一下。

  旋即他立刻不知此身何处地想,“我是在梦里还是真的被他捡到了?”

  是个装修舒服的酒店房间,谢安闲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有人搂过他的肩膀,把一杯水送到他唇边。他下意识地喝了,微凉的水顺着喉管一路浸入胃里,把他被酒精麻醉了的四肢百骸一一唤醒过来。

  “小谢?认得我吗?”沈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指。

  好像这人已经有意识了,不再像刚才似的死缠烂打,也不像酒吧门口看上去颓丧又难过。沈诀凑近了些,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谢安闲爱笑,就算是那天他们在洛杉矶街头尴尬地别离,他也教养极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沈诀第一次见他不笑的样子,迷茫得像刚落水的小猫,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警惕与好奇。

  他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再问:“小谢,记得我是谁么?”

  窗外灯红酒绿,一道霓虹扫过静谧的房间。谢安闲突然抓住了他的领子,不依不饶地扑上来。五官蓦然贴近,当唇上传来奇特的柔软触感时,沈诀竟没回过神。

  最后记得的是酒精味,丝丝入扣地抢占了他所有的理智。

  谢安闲死死地抱住了他,声音低哑:“沈诀……”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一上线就让你亲到男神,我对你好吧?”

  自我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