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汇合
山坡上绿茵遍野，偶尔能看到几朵白色的野菊花，生机盎然的样子。
颜言在京郊的庄子上准备了一笔盘缠，和十名从金吾卫挑选出来的将士，让他们冒充成一支护送亲眷回乡的队伍。
皇帝逃跑的事迟早要暴露，届时陆渊定会派人追赶，而赵衡是这场逃亡中最核心的人物，为掩人耳目，他终日扮作女装，像个真正的娇小姐一样，与柳氏和赵熙一同坐在马车上。
原本赵衡计划着两天追上裴毓送灵返回的队伍，结果到了第三天傍晚也没看见裴毓的影子。
没能跟友军汇合，敌军却来得很快。陆渊的搜查队伍从京城快马加鞭赶过来，赵衡等人拖着马车，如何也跑不过行军打仗的骑兵。几个金吾卫的将士只好默契地围成一个圈，将赵衡他们围在中间，向赶来搜查的人讨好道：“里面坐的是女眷，不好给各位军爷看。”
“女眷？”对方的人数比他们多些，二十来个，个个是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骑着骏马，手中挥着皮鞭，既有军人的硬朗，又有些陆渊队伍里特有的流里流气。“那就更得看看了，哪家的小姐？”
金吾卫中有一位将士看不惯他们的腔调，蹙眉严肃道：“你放尊重些！”
“我要是不尊重呢？”对方两眼轻蔑地看着他，下巴微微向前伸出来，带着挑衅的意味道，“朝廷正在捉拿逃犯，我管你这车里坐的是男是女！”他的马又向前走了两步，快到车子跟前时停住，“还是你们心虚？”
赵衡在车里捏着嗓子轻轻咳了两声，叫旁边的赵熙代为开口：“小姐叫你们好好跟各位军爷说话，和气生财，凡事都好商量。”她脆生生甜滋滋的嗓音继续道，“女眷出门在外，实在不方便见男客，望各位军爷海涵。”
金吾卫众人都听懂了赵衡的意思，大鱼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扔到对面去。
对面的人接了，笑道：“还是小姐会说话。”那人将荷包托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揣进怀里，却并不放行，道，“虽说女儿家金贵，可规矩就是规矩，小姐只需掀开帘子叫我们看一眼，若是没有逃犯，一定立刻放行。”
大鱼说：“拿人钱财□□，军爷既然收了银两，再这样不守规矩，不太好吧？”
那人道：“什么规矩？我什么时候收你银两了？诶？你们大家伙儿说说。”他身后的众人果然起哄道并未看见，这人一边得意地笑，一边道：“是你们自己掀开帘子，还是我来掀？”
金吾卫众人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叫我吃！”那人眼疾手快一鞭子抽向马车帘子，一声皮具鞭打的脆响，那块厚厚的毡布帘子应声而落，露出里面的三个人来，赵衡脸上戴了面纱，头上插了珠环，只有耳朵上是空的，没有戴耳坠。
那挥鞭的人目光掠过他空空的耳垂，又看向旁边坐着的柳氏和赵熙。宫里丢了一个皇帝，一个公主，一个奶娘，一个太监，这车里坐着的几人年龄身份未免太巧，加上个个男扮女装的小姐。这人忽然反应过来，向后面的人叫到：“皇帝就在这儿！还有小公主！”
众人一拥而上，大鱼等人一边挥刀抵挡一边冲赵衡道：“陛下先走！”
赵衡一把扯了面纱，从车内换到车辕上，与驾车的桔婴挤在一起，疾驰起来，赵熙死死抠着马车的窗框，防止被颠下车去，柳氏通过已经掉了帘子的车门看向身后，正在打斗的年轻侍卫们离他们越来越远。
忽而几支利箭在空中疾驶而来。“衡儿闪开些！有暗箭！”她矮胖的身体意外地灵活，一边扯过赵熙趴匐在车厢的车板上，一边冲赵衡叫道。
赵衡回头看了一眼，侧身躲到了车厢遮挡处，紧接着听见一支尖利的哨声冲上天空，伴随着哗啦一声爆破，红色的狼烟在空中漫开。
赵熙一双大眼睛盯着狼烟散开的地方，问：“他们是在报信吗？”
柳氏握紧了她的手，额上冒出一层汗，胸口噗通噗通地跳。
正在打斗的众侍卫亦看到那信号，心里都是一阵发紧，他们都已经做好的殉国的准备，最怕的是他们死了皇帝却逃不掉。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浩荡的马蹄声，钉了铁掌的马蹄将松软的草地踩出闷响，声音从北方传来。赵衡吞了一口唾沫，忍不住从车辕上站起来，看见远处像蚂蚁似的一个骑兵队伍，不下百人。
赵熙从车板上爬起来，细长的手脚攀在车厢上，眼睛愣愣盯着军队的方向，问：“二哥，他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赵衡没有答话，跟她一起看着那边。慢慢的，那股骑兵队伍由远及近，为首的人身穿一身赭红色常服，身形高大猿臂蜂腰，挥鞭的动作潇洒舒展，像一只红色的猎豹，风驰电掣一般靠近过来。
赵衡更加真切地看到他，那张脸一如记忆中的坚毅英俊，只是被边关的太阳晒成麦色，眉眼却依旧明亮。
他情不自禁叫了一声：“表哥！”
裴琰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继续朝着正在打斗的众人疾奔而去，一边向身后的下属道：“大猫带十人留下照看皇上。”
被他称作大猫的汉子长得高而壮，国字脸，带着自己的小队从百人的队伍里分离出来，前后将赵衡的车子围起来。
赵衡的马忽然被勒住，长嘶了一声，前后跳跃了几下才停下来。
裴琰的动作干净利落，他手持长剑，几乎从无失手，一剑一人，以压倒性的优势迅速解决了那十几人的搜寻队伍，还留了两个活口带过来。
赵衡身上穿着女装，有些不大自在，从马车上跳下来，等着他驾马走近了，才仰脸看着他，喊了一声：“裴将军。”
裴琰脸上没什么表情，连马也没下，俯视着他，又看了眼他身后的车子和两位女眷，一张嘴，却不是跟他说话，而是向旁边的属下们道：“大猫替皇上驾车，严三儿安置伤员，回营！”
赵衡抿了抿嘴，垂下眼睛，旁边柳氏叫他：“陛下。”他嗯了一声，又上了马车，周围的将士没有一句废话，仍是前后左右包围的跟着他们，赵衡轻轻叹了口气，掩下心中的失落。
待回到裴琰驻军的营地，赵衡便知道他们为什么赶来那样快了，这里距刚刚他们逃亡打斗的地方不过两三里地，只要稍稍再往前走，便能看到他们的大营。
天已经黑透了，营地里的弟兄们已经开饭，裴毓端着饭碗迎他们过来，忽然看见年轻姑娘，眼前一亮，再定睛一看，发现是赵衡，惊诧道：“陛下？您怎么，您怎么……”
李越也在用饭的人里，看见他，丢下碗激动地叫了一声：“陛下！”
赵衡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只说：“待我换了衣裳再来议事。”
裴琰侧头看了他一眼，今日重逢以来第一次开口与他说话，语气倒没什么不同，可说出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他说：“换什么？挺好看的，穿着吧。”
赵衡细高的身条，面容虽俊秀，到底还是个男的，一时红了脸，半晌没说出话，被迎进主帅营帐。
帐子里只有裴家兄弟，和大猫、大鱼、李越三人。大鱼一见裴毓，便跪地到：“裴都尉。”
裴毓放下饭碗将他扶起来，笑着说：“余兄几日不见又客气了。”
余岚一时哭笑不得，酝酿起的情绪被他的调侃冲散，道：“如今京中全被陆渊把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裴老将军也已经……”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我等不得已，只好在颜大人的接应下送陛下出城，否则再这样下去，陆贼挟持陛下号令诸侯，就更没有人能牵制他了。”
裴琰坐在主帅位置上没有答话，看着站在大帐中央穿着一身女装的赵衡道：“几年不见，陛下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
赵衡脸上刚刚落下的红晕又升起来，耳根也热了，抿着嘴没有吭声。余岚虽敬佩裴家风骨，却是拥护赵衡的，听裴琰的话不太对劲，皱着眉道：“裴将军，陛下……”
李越也道：“裴将军……”
他们话刚出口，就被赵衡抬手止住了：“长平侯之死，是因我之故，裴将军心有怨气，理所应当。”他眉眼通透，看向裴琰：“裴将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朕能做的，若能弥补，朕绝不推辞。”
“既然皇上这样说，那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裴琰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促狭，“陛下眉清目秀，站在男人堆里也是绝色，这一身女装扮相风韵十足，军中没有女眷，不如陛下委屈几天，穿着女装给兄弟们过过眼瘾吧。”
“裴将军！”李越先不干了。
接着是裴毓，也觉得这玩笑开得过火，喊了他一声：“哥……”
裴琰却不吭声，一双眼睛淡淡看着赵衡，像是在等他回话。赵衡咬了咬牙，远山秋水般的眉目间染上一片红霞，半晌道：“君子一诺千金。”
裴琰提起一边的嘴角，像是暂时放过了他，对其余众人道：“陆渊在西北时便是赫赫有名的鬼将，行军风格诡谲，如今他困在长安城中，于我们却是一件好事。”
赵衡被晾在那里，也不说话，听见他接着问：“如今城中兵力辎重多少？”
余岚对裴琰的态度有些抵触，没有说话，还是赵衡说：“陆渊当日攻城折损不少，如今城中的西北余兵约有两万五千多人，金吾卫士兵加二营民兵将近五千。陆渊刚抄了宋翊的家，所获颇丰，粮草辎重有余，若是守门不开，大概能抵挡一阵。”